视野倏然间模糊一片，渡鸦难以控制的捂住了嘴巴，却根本无法阻止那两行眼泪晕开眼影。
  花费半个多小时化好的妆，瞬间花掉。
  但深吸气，重新望向镜子的渡鸦，却不知不觉间抬起了始终低着的头颅。
  “这…是我？”
  扭头看向四周，赵炎、卡珊德拉、海伦和刚刚走出屋的苏珊和几位女仆都在告诉她此时并非做梦，渡鸦重新望向镜面低声喃喃道：“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模样了。”
  因为面颊消瘦，她如今的容貌透着说不出的清冷，但这更平添了几分魅力——在场的几个女人都能感受到渡鸦原本虚弱的气势在渐渐改变，目光中的神采和挺直的腰背，让名为“自信”的气场逐渐回归。
  “为了庆祝我尊敬的导师恢复健康，我决定今天请各位在‘莫洛斯餐厅’吃大餐——渡鸦导师，请务必赏光…当然，我会帮你补妆的。”
  “出、出去？就这样么？”
  渡鸦心中高兴，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无措地抓住了衣裙。
  “当然，从现在开始，我想你应该不用再担心他人的目光了。”
  赵炎说着递过纸巾，因为渡鸦为这句话激动地满脸是泪——虽然擦花了妆容，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死灵法师心中的喜悦：“好…好…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去！”
  “那么…在外面，我们该如何称呼您呢？”
  名字？
  这对渡鸦来说，实在是一个极其遥远的词汇了…
  “卡洛琳，”片刻之后，她倏然露出笑容，虽然哭花了脸，但这却是渡鸦多年以来第一次露出真诚的微笑：“叫我卡洛琳就好了。”
  赵炎点点头：“好的，那么在外面，我就称呼您为卡洛琳小姐。”
  “我、我都四十多岁了…”
  渡鸦窘迫的想要阻止，但旁边的海伦苏珊等人却纷纷表示她看起来连三十岁都不到，倒是卡珊德拉瘪着嘴在赵炎旁边不说话，手还捏着他的衣角。
  “约翰！”
  “嗯？”
  赵炎看她招手，微微躬身。
  “我也要化妆，好不好？”
  “嗯。”
  “你给我化！”
  “好。”
  听赵炎答应，卡珊德拉终于笑了起来。
  最终渡鸦接受了“卡洛琳小姐”的称呼，并且在赵炎帮她简单补妆后，随众人一齐走出酒店，上了马车，随后在高档餐厅里，痛痛快快享受了一顿价值不菲的大餐。
  渡鸦全程紧张的手心冒汗，然而当一顿饭结束后，她明显适应了许多——没有沉重而视野狭窄的面具，不用躲避着其他人的目光，长久以来压在身上的无形枷锁就此消失…
  她甚至心情激荡的举起了酒杯，轻声对赵炎道：“我永远记得我的诺言。”
  赵炎回礼：“这是我应该做的。”
  虽然只喝了一口酒便被赵炎阻止，但回到酒店的渡鸦依旧感觉自己醉了。卸了妆的她和海伦说了很多话，流了很多眼泪，最后迷迷糊糊的睡下。
  而当阳光再度照射进屋内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莫名的温暖。
  生活，似乎终于不像以前那般艰难了。
  然而没等她感慨更多，屋外却传来了赵炎和陌生男人的谈话声：
  “肖恩警官，昨天我的确不太明白哪里惹到了你的同事，不过对于他的指控，我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第550章 窗外]
  赵炎望着门外的肖恩，表情无辜：“你说对他有什么意见？我的确有意见，因为我礼貌性的问好后，他却回了我一句‘黄皮佬’——我想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我并没兴趣找他报复什么。”
  肖恩听后愣了愣，他来这里其实就是因为那同事嚷嚷着说赵炎有很大怀疑。可肖恩其实并不喜欢那位自我意识过剩的同事，现在听了赵炎的解释，他内心反而觉得那同事活该摔断胳膊。
  “歧视”这种事情因人而异，肖恩对黄种人并没有什么偏见，所以他想了想，回道：“我是例行公事来进行调查，你刚刚的解释我会记录在案，因为如果有明确证据的话，你的行为会被定性为‘袭击警察’，在仲裁所，这一罪行有可能被判三年以上监禁…”
  这种吓唬人的招数也就对付对付卡珊德拉，但对赵炎来说实在连小儿科都算不上，他平静点头：“好的，我会等待林奇市警局出示证据的——如果你们真有这种东西的话。”
  肖恩一听就明白这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他被安排这种活也是上司的命令，谁让那同事是上司的侄子呢…不过现在该说的说了，该写的写了，签个字回去交差就是了。
  他想起之前和赵炎谈话的内容，眯起眼睛想了想，补充道：“那么，这是我的调查报告，如果你认可上面的内容，可以选择签字确认，这样我或许就不用再来找你了。”
  这明显算是一种示好了——能让警察主动这么说，通常意味着两种情况，要么准备抓人，要么就是不想节外生枝。
  赵炎面无表情的拿过来，看了一眼纸张上的内容后，他痛快签字，同时顺口问道：“林奇市犯罪事件很多吧？警察局忙得过来么？”
  “事情终究要一件一件去做，不是么？”
  肖恩答非所问似的回了一句，赵炎会意点头：“明白了，祝下午愉快。”
  关上门，身后的卡珊德拉一脸担忧：“他不会把我抓起来吧？要判三年以上…想想都可怕，监狱肯定不舒服吧？”
  “好了好了，不用瞎想。他不会再来找麻烦的。”
  可是议长大人依旧不放心，非要挨着赵炎坐下才算找到点安全感，仿佛警察会突然闯进来把她掳走似的。
  旁边的海伦忍着笑挪开目光，倒是赵炎主动开口：“海伦，你觉得咱们开个私家侦探所怎么样？”
  “啊？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了？”
  “刚刚和那个警察聊天时想到的。现在这个城市警力不足，很多事情根本管不了，所以私人侦探肯定很有市场——当然，做这个也不是为了赚太多钱，至少获得一个合适的身份，和警察这边打好交道，很多事情上都会方便不少。”
  赵炎说着扭过头，发现渡鸦推开了半扇门正听着自己的说话，于是起身道：“醒了？琳达——把早餐热一下吧。”
  转过头，赵炎发现渡鸦虽然没有化妆遮掩容貌，但神态和目光明显与之前有了区别。从屋里步伐稳健的走出来，她直言道：“林奇市的警察一直以‘废物’著称，黑暗世界对他们始终嗤之以鼻，约翰，你为什么觉得需要和他们建立良好联系？”
  这其实也是其他人的问题，苏珊和海伦的看过来，旁边的卡珊德拉也小声嘀咕：“就是嘛…跟警察打交道干什么，万一他们要把我抓走怎么办？”
  赵炎想了想，说道：“导师，虽然黑暗世界的人本领高强，但这个世界终究是靠着普通人运转的。经济，贸易，生产…而控制这一切的，并不是黑暗世界的人——而是中央政·府。
  换句话说，或许有议员能够受到黑暗世界势力的影响，但整个中央政·府的决策，是根本不会受到这些人左右的。甚至于…他们会倾向于打压黑暗世界，来保证自己的权威。”
  他顿了顿，伸手指向了窗外：“所以从大趋势来说，和政·府部门拥有较好的关系，在任何时候都是更加稳定的政治资本。警察虽然废物多，但‘警察局’本身并不是好欺负的，因为它再弱再小，也关乎中央政·府的尊严，这就是问题所在。”
  渡鸦听得眨了半天眼。
  她虽然岁数不小，可这些年来为了保命，几乎等于把自己封锁在了一个固定区域内，眼界见识自然受限——人站在井里的时候，往往是不自知的。她每天接触黑暗世界的消息，久而久之便以为这是世界的全部，因此听到赵炎的理论后，一时间有些愣怔…
  “当然，我只是随口提出一个设想。毕竟大家虽然可以一直闲着，但这样往往容易成为其他势力怀疑的目标。”
  赵炎表示这个问题并不需要马上讨论出结果，渡鸦想了想，没有发表评论，只是开口道：“那么约翰…等下吃完饭，我会开始履行诺言，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教授你死灵法术。”
  这个时候，她的语气已经和当初戴着面具教授学徒是一模一样。
  赵炎赶紧起身：“是，导师。”
  看他这般姿态，渡鸦摆摆手，却是抿了抿嘴唇：“不用这么严肃，对了，那个——能不能…”
  她指了指自己透明的面颊，赵炎立刻会意：“现在就行，来。”
  渡鸦微微有些羞赧，毕竟化妆这种事通常都是女人自己来，但赵炎的化妆水平根本不是当前这个时代的女人能够理解的，于是只能主动开口让他帮自己。
  “昨天是试妆，今天我会每个步骤都讲一下怎么做，如果导师你觉得可以，就可以自己上手尝试一下。”
  “嗯，你说，我听着。”
  渡鸦嘴上说的淡定，但精神却异常集中。用那从未见过的洗面奶洗脸时，她甚至比自己刻绘一个高阶法阵还要认真。
  将头发盘起后用发卡夹住，渡鸦微微扬面庞坐在了赵炎面前，随后发现自己的目光有些无处安放，干脆闭上了眼睛——结果这样以来，她更觉得自己像是在索吻似的…
  昨天心情紧张，没有想过这些，终于放松心情之后，脑袋里的想法却异常活跃起来。
  好在赵炎始终那副表情，认真开始重复起了昨天的步骤。
  一直到描眉结束，准备上眼线的时候，渡鸦忍不住道：“你的技术很娴熟呢。”
  “嗯，因为…”
  赵炎顿了一下，然后忽然停手，自己扭头朝旁边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待重新将眼线笔拿起后，他的语气都发生了改变：“卡洛琳小姐，我觉得您可以尝试一下最新式的眼线画法，这样会显得您更加迷人…”
  渡鸦眼睛猛地睁开，双手都因为紧绷而血管突出。但她并没有开口询问赵炎为什么忽然如此作态——只是目光转了一圈，她便明白了原因。
  一团黑影自窗户外面飘入，此时正围绕着两人观察。
  第551章 误解]
  赵炎自发现这鬼影的第一时刻，便想着不能被对方发现身份——因此他喊出了渡鸦的名字，语气也变得较为疏离，姿态同时做出了调整。
  这样做，完全是因为目前林奇市的死灵法师们并不知道渡鸦有一个团队在背后，更不知道渡鸦可以将容貌改变成正常人的模样。
  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如果能够让自己的身份不被识破，那么后续对付敌人便会轻松很多。敌在明我在暗，掌握先手，这是战场上增加胜率的最基本法则。
  幸运的是，渡鸦立刻理解了他的目的，睁开眼的瞬间便恢复了自然的神态，同时回道：“新式的眼线？如果只是从林奇市的名媛那里学来的，就算了吧。”
  她的语气平淡中透着些不屑。
  这是渡鸦记忆中一位姑姑说过的话——这位姑姑是绝对意义上的“old-money”，也就是地球欧美国家的那些所谓的“老贵族”，在俗语中通常被称为“老钱”。
  这一群体往往是沿袭百年乃至数百年以上的家族，有着数不清的财富，祖上不是国王就是公爵伯爵。他们富有而势力庞大，但对工业革命之后那些“后起之秀”往往不太感冒，言谈之中的鄙夷，总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赵炎阅历丰富，自然什么话都能接住。他眨了眨眼，笑道：“当然不会是那些胭脂俗粉们的风格。我刚从首都回来，在上个月‘圆月之厅’的晚宴上，伊丽莎白夫人以一袭金红配色的裙子出席，搭配的便是这种新式眼线，在我看来，那可真是惊艳呢。”
  “伊丽莎白？她倒是会折腾。罢了，那我就尝试一下。”
  渡鸦其实并不认识伊丽莎白，但她却能知道赵炎这回答绝对是天衣无缝的，毕竟“圆月之厅”是政`府要员或大贵族们举办盛宴才会去的地方，普通小贵族连预约的资格都没有，这句话算是完美回应了自己刚刚的“鄙夷”态度。
  而且不光这些，她还发现赵炎的气质发生了明显改变，说话的腔调莫名柔和了许多，说不好听的…甚至有了点女性化的意味。
  不过这点疑惑很快抛之脑后，因为那黑影此时已然凑近了两人，甚至把身体探过来观察起了他们。
  很明显，这鬼灵产生了怀疑。
  赵炎完全装出没看到对方的模样，表情认真的给渡鸦画着眼线——昨天化的是裸妆，此时他为了不露出破绽，直接走的浓妆风格，但远比现在贵族们的水平细腻。
  那身躯强壮黑影几乎脸贴脸凑到了渡鸦的面前，赵炎由此清晰的看清了对方那一脸横肉的面容和角斗士才有的壮硕身材，但因为渡鸦戴着自己制作的护身符，这鬼灵观察半天之后依旧无法确认她的身份，想走，又有些犹豫不决的站在哪里，估计是想继续观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