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三月桃花开正艳的时候, 枝头盛开的花朵迎着艳阳, 风姿无双。
  那个时候楚国打了个大胜仗, 一年来唯一的一次胜仗，这次得胜归来的不只是楚国的军队，还有五千战俘, 其中包括此次大战中林国的主将及几位副将。那位主将是林国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大半生在战场上度过从无败绩的人, 哪里想得到，昔日的猛将最终只能落寂地被初上战场, 无惧无畏的楚国皇子押解回都。
  挽春在楚绍领军回城的时候, 见过那位老将军一面, 满头华发，英雄迟暮。
  楚绍是楚国女帝唯二的两个儿子之一，在最初的十五年光阴里, 她唯一能够说话的人只有楚绍, 楚绍总说她是他的妹妹，他是她的兄长，教会她在阳春三月放纸鸢的是他，教会她在潇潇庭院弹琴的是他，教会她知礼明事的是他……对于楚绍来说她是妹妹，但是对于她来说，楚绍是师长，是人生的引路人，是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挽春与楚绍, 甚至楚国的女帝，满朝文武都没想到，那位老将军在林国的地位以及林国君王对他的看重与尊崇，在楚军班师回朝的十天之后，林国君王传书至楚，说是将派人赶至楚国与女帝协商交换战俘之事。
  林国派来的人是秦彦。
  秦彦一行人来了好几日，但是不知道为何女帝一直不予接见。挽春不懂政治权谋，也不明白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考量，听见楚绍在她耳边念叨的话也不过是微微一笑。
  那一日跪坐在神殿之中，如往常般祈福祷告的挽春被女帝楚天澜叫到了皇宫。女帝很少和她说话，更多的时候是叫身边的女官带上一两句话给她，她可以时时见到楚绍，但是女帝的话，她有可能只有每年的年宴上才能见上一面。
  在皇宫的阁楼上，女帝只跟她说了一句话……云裳，去一趟扶桑馆，替朕送些东西给林国来使。
  女帝一直远望着天际，从始至终，都未曾看她一眼。她虽然疑惑为什么要由她去送，但女帝的命令她不敢违逆，自然是应下，顺从地带着宫中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前往城中扶桑馆。
  扶桑馆是楚国接待外来使者的地方，位于城西，与皇城隔着好几条街。
  庭院的石桌旁坐着的人，一身玄色的常服，手中端着茶杯，他没有饮茶，只是嗅了嗅茶香。
  楚绍曾经跟她说过很多次秦彦这个人，颇具盛名的年轻丞相，性子孤僻不好与人往来，用楚绍的话说，要不是林国君主是个爱才的，依着秦彦的性子早就被所谓的官场交际弄个半残了。
  挽春其实一直都想见见这位时常被楚绍挂在嘴边的人，这突地见着了这位活在传言之中的人，她一时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喝茶吗？”
  这是秦彦跟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她对这位年轻的丞相实在是好奇，也就没有拒绝，秦彦泡出来的茶似乎带着点儿别的味道，喝了一口她就忍不住再喝第二口，整整一个下午，他们两人相对无言，一个泡茶一个饮茶。
  那天她足足喝了两壶茶水，要不是天色已晚，说不得她还要再喝上一壶。她离开的时候秦彦依旧没有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他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自那以后她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到扶桑馆去，不喝茶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秦彦泡茶，秦彦很喜欢泡茶，他似乎收集了很多的茶叶，每天泡的茶水都是不一样的。
  她也会泡茶煮茶，可同样的茶叶她就是泡不出那种独特的味道来。
  那段时间，楚绍常笑话她，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每天走过好几条街就为了那么一杯茶。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也许那茶水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
  她与秦彦之间的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就好像喝茶喝着喝着就喝出感情来了，她曾经问秦彦为什么会喜欢她，秦彦回答的很直白：“漂亮又会喝茶……会喝我泡的茶。”
  他们一个在楚国一个林国，两人之间的交流只能靠着书信，他们之间小心翼翼，不敢叫任何人发觉，其一她是楚国的大祭司，她的一生只能奉献给楚国的神殿，她的一世只能耗在永无止境的祈祷之上；其二楚林两国并不友好常年短兵相接也没联姻和解的打算，且就算联姻也轮不到她和秦彦。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那样大的胆子，踏出楚国国都的那一刻，她回望城楼，说不清心中是何感想，有卸下担子的解脱，也有背井离乡的伤感。
  她在城郊等了一天一夜，说好了的，他会来接她，哪怕他自己不能脱身也会叫亲信来接她。
  她坐在城郊的破亭子里从白天等到黑夜，从黑夜等到黎明。她没有等到人，从满心惴惴心怀希望到失去温度满心悲伤，失魂落魄地回到神殿，等来的是女帝的责问，楚绍的担忧，以及林国大军压境的紧急军情。
  林国大军压境，楚绍又再次领兵远赴边疆，这一战持续了两年了，这两年期间秦彦再没有来一次书信，他就好像往日的时光已经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这一战楚国打的极其艰难，林国联合不少其他国家共同攻打楚国，楚国腹背受敌，拼死拼活抵抗了两年多的楚**队最终还是全军覆没，楚绍战死沙场，敌军长驱直入直捣都城，昔日强盛的楚国在一瞬之间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女帝**，楚绍身死，国破城毁……楚国灭了。
  她那日坐在神殿里，听着外面传来的哭喊声，嚎叫声，有人在叫她在求她救他们，可是啊……她除了每日对着神像祷告外什么都不会，她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殿中的神像依旧平和，它听不到外面的悲吟苦叫，也看不见外面的血染黄土。
  楚国没了，就连楚绍也死了，秦彦？谁知道秦彦在哪里？也许他正在林国的国都静静地泡着他的茶水。
  她是想去死的，毕竟她已经完完全全的迷茫了，她为什么活着？她以前为楚国活着，那现在呢？楚国灭了，她为什么活着？楚绍不在了，没有人可以给她解惑，她似乎已经找不到活下去了理由了。
  她确实是想去死的，她也那么做了，可是她却没死成，不是因为她悬梁的白绫未套好，也不是因为她突然不想死了，而是……她被林国的军队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小天使们见谅，今天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在状态(＞﹏＜)，怎么写都不对劲儿，删删减减憋了好久才憋出来这么点儿，明天尽量大长章补回来〒▽〒
  第69章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后来的日子挽春一直在想, 那个时候她要快那么一步死了就好了, 也不会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说到这儿，挽春幽幽地看了一眼安深深：“薛大人一生顺遂，大概是无法体会到像我们这种在污浊黑暗之中挣扎的人的痛苦的。”
  安深深摸着茶杯的手一顿, 她好像无法反驳挽春的话，她不知道薛寄容到底是不是一生顺遂, 但是至少迄今为止她的一生确实是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大坎儿的。
  “一个女人落在敌军的手里,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安深深默然, 一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这后果自然是……
  这结果很明显了，被糟蹋被□□被折磨，昔日高高在上的楚国大祭司, 今日只能在一群男人身下痛苦悲鸣。
  “那种感觉真是恶心透了, 你知道，到现在我依旧觉得恶心，那个时候只一心想着寻死，总觉得死了就能解脱了。”挽春撑着脑袋，声音平缓。
  是的，那个时候她常想着死了就好了，可是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要想着寻死呢，活着啊,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活着才会有希望，说不定到最后还能再见到想要见到的人，看到想要看到的风景。
  楚国的领地被其他各国瓜分，她们这些漂亮的姑娘们自然被送入青楼楚馆。从那日起她正式改名叫挽春。
  青楼对于以前的楚云裳来说是任人堕落污浊不堪的地方，可是对于挽春来说，那应该是唯一的容身之所，声色犬马，曲意逢迎又如何，习惯了……习惯了就好。
  “其实也还好，总归是把人世的悲欢喜苦都体验了一遍，也算是不枉费走那么一遭了。”挽春似笑非笑。
  挽春长得很漂亮，是真的很漂亮，不止外形漂亮气质也诱人的很，她昔日待在神殿里远离喧嚣尘世，总带着那么点儿超凡脱俗的味道，在青楼里她又学会了不少惑人的手段，两种矛盾的气质交杂在一起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
  有时候她也会想起秦彦，很想很想，她在想有一天他会不会来接她，会不会想起自己的承诺。可是下一刻她又会担忧，担忧秦彦会不会嫌弃现在的她。
  有时候她一个人站在窗台，任由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嫌恶地看她，她又会莫名地恨起秦彦来，恨他什么呢？恨他没有遵守承诺来接她？好像又不是……只是有一股莫名的恨意萦绕心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