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四、主人
作者:
九嵐 更新:2021-05-24 03:37 字数:6608
维尔连斯的城堡很乾冷。
这里很空旷,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跟鞋踩在黑曜石製的地面,敲出阵阵回音。亚莱蒂·艾凡西斯跟在维尔连斯的身后,四处张望打量着这个空间,他们经过错纵复杂的回廊,走过许多个大厅,爬上一层又一层的阶梯,亚莱蒂可以从窗户望向外头黑暗的谷底,而后,维尔连斯在一座厚重的金属门板前方停了下来。
那扇门上面有栩栩如生的精緻雕刻,是一群惨叫的人脸,在他们的上方有挥舞的鞭子,在最顶点坐着一个看起来像君王一样的浮雕轮廓,亚莱蒂还来不及仔细观赏这幅作品,维尔连斯便笑瞇瞇地转过头。
「请帮我开门,我的主人。」
亚莱蒂瞇起了眼。
「为什么?」
「为了避免囚禁在里面的肉奴逃出去,这扇门是最坚固的,只有魔法才打得开。」维尔连斯说着,用手指敲了敲身后的金属门板,「请用言灵帮我开门。」
「开门。」亚莱蒂冷冷地说。
铁门纹风不动,维尔连斯摇摇头。
「光是单纯的发音可不行,您心里根本没有想要这扇门打开吧?」
「没错。」亚莱蒂直截了当地坦承,维尔连斯笑了。
「说不定瑟裘就在里面?」
「与其那么麻烦,我不如直接毁了——嗯!」
亚莱蒂还未说完,维尔连斯的食指按在她的唇上。
「嘘。」他露出神秘的微笑,将食指收回,又放在自己的唇边,「这个世界与磐石的力量紧紧掛鉤,魔法在这里特别强大,所以,话是不能乱说的。」
亚莱蒂别开头,似乎对这样的约束感到有点不高兴。
「我再次请求您,我的主人。」紫发少年彬彬有礼地弯身,拾起少女的手凑到嘴边亲吻,「请在不要毁了我容身之处的前提下,帮我打开这扇门,里面有我重要的东西。」
闻言,少女冷漠的眼神稍微缓和下来,视线移向眼前厚重的金属门板。
「打开。」
她命令,沉重的门扉应声缓缓移动了,金属与石製地面磨擦发出低沉又刺耳的声响,门板向两侧滑开,也让门前的两人得以窥见门后的景象。
那是一间拷问房,墙上和各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四处都是乾涸的血跡。
但里面没有人。
维尔连斯率先走进去,亚莱蒂也跟随在后,她环望着室内一切令人不舒服的摆设,眼角馀光瞥见维尔连斯走向角落的墙面,他的举止明显透露了急切,只见他匆匆按了几块不规则的石砖,接着,地面开始震动起来,石砖的排列结构改变,一座大型铁处女从墙内缓缓推出。
维尔连斯伸手拉住铁处女的把手,将左右两扇门用力拉开,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插满铁刺的密闭空间,而是通往另一间房的入口,维尔连斯弯身走进了那里,亚莱蒂出于好奇,儘管稍稍犹豫,却还是跟了过去。
一走出铁处女外,迎面而来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哆嗦。
这狭小的房间内结了厚厚的冰,一排长长的冰锥掛满了天花板,地面也全是冰霜,稍有不注意就可能滑倒,但仔细一看,能辨认得出这间房原本的摆设。
这是一间少女的闺房。
四处摆满了可爱的布偶,地毯和桌巾也都有蕾丝装饰,角落里一张床上,有个女孩身穿美丽的粉色萝莉塔洋装,亚莱蒂看见维尔连斯快步朝那孩子走去,她握紧了拳头。
那并不是女孩,而是一张冻住的人皮。
薇塔·凡西尼堤。
「看起来还保存得很好,呵呵……」维尔连斯高兴地拉起那张乾瘪人皮的手,在室内转了个圈,「啊啊……外头关着的肉奴都不见了,还以为这个也会被威斯林格带走呢!」
说完,他珍惜地与怀里的人皮拥抱。
然而那种拥抱的方式与其说是抱一个爱人,不如像是抱一件最喜欢的衣服。
「要是还能穿上她就好了。」说着,维尔连斯慢慢回过头来,望向身后的亚莱蒂,「我亲爱的主人,只要你能让我觉醒,我就能重新穿上她了。」
亚莱蒂厌恶地瞇起眼。
「啊啊……那个眼神……果然不能理解呢。」维尔连斯笑吟吟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种几不可察的寂寞,「没关係,您一定会开始理解的。」
「我不会理解的。」亚莱蒂冷冷地说。
「您一定会的。」维尔连斯篤定地微笑,将人皮扔回床上,「毕竟,我的第一张皮——就是您送给我的啊。」
亚莱蒂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冷。
「我不记得送过那种东西。」
「呵呵,『现在』不记得是正常的,我的主人。」维尔连斯一步步朝她走去,「薇塔只是个替代品,对,她很重要,但也只是替代品罢了,真正重要的是您给我的那张皮,她在我落到这个世界时保护了我,代替我被焚毁了,但是多亏她的守护,我才能保有记忆。」
他已经来到少女的正前方,他们的距离近得脚跟相碰,亚莱蒂可以感觉维尔连斯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她冷冷地仰视着他,而维尔连斯俯视着他,接着,他慢慢弯下身来,改变了两人视线的高度,像是为了表示他对眼前这少女的尊敬。
「请让我觉醒,主人。」他微笑,「我想要穿回我的皮。」
「……这就是你重要的东西?」亚莱蒂冷漠地回避了维尔连斯的请求,毫不留情地转身,「既然瑟裘不在这里,我要走了。」
「薇塔是我非常重要的东西。」拉住了亚莱蒂的手,维尔连斯试图挽留,「而以前的您……在魔界的您是能理解的,才会赐给我那张皮,不是吗?」
他的嗓音带着强烈的急切和渴望,然而,他的企盼并没有触及少女的内心。
「我说了,不记得给过你那种东西。」亚莱蒂只冷冷地抽回手,「我不可能理解。」
闻言,少年扯开一抹凉薄的笑。
他的眉宇扭曲,放大的双瞳散发着狂气,像是绝望了一般,但他很快就闭上眼。
「啊啊……我可以原谅,我的主人,因为是您,我可以原谅这副肉体——亚莱蒂·艾凡西斯的无知。」他喃喃地说着,抬手遮住自己的双眼,「真是无奈,您竟然降生在如此平凡又无趣的人类身上,难道是为了让我从零教导您吗?」
他所说的话让亚莱蒂冷冷瞇起眼。
在听说她是魔皇之前,他对她极尽残忍;听说她是魔皇后,他又变得百般恭敬——维尔连斯眼里所凝视的从来就只有魔皇而已,除了魔皇,任何生命都对他无关紧要。
自然,维尔连斯这个人的存在也对她无关紧要。
应该是这样的,但听到他刚才那番话,亚莱蒂心里却反常地觉得窝火。她才刚决定要与「魔皇」这个身分一刀两断,贯彻自己活下去,却马上就被维尔连斯否决了。
「给我听好,维尔连斯。」她用力揪住维尔连斯的衣领,将他向前扯,「我不能理解你把人皮当成衣服穿的心态,也没有和你这个变态同调的打算——我根本没打算理解你。」
她一口气说完,维尔连斯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打击,嘴角的弧度却又透漏着些微的满足。
「我并不是在夸奖你。」她甩开维尔连斯的衣领,转身前瞪了他一眼,「我要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结冰的房间,走回那个四处是血跡的刑房,又穿过那扇敞开的厚重金属门板,踏进空荡又黑暗的廊道。身后传来铁处女的门关闭的声音,亚莱蒂知道维尔连斯大概是追上来了,但她并没有等待,只加快脚步,打算靠自己一个人离开。
城堡里的路错综复杂,就像迷宫一样。
儘管大概还有来时路的印象,去时却似乎在几个很相似的弯道搞错了,亚莱蒂独自一个人走在阴暗的长廊,四处打量着周遭的摆设,每一条走廊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也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装饰品,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亚莱蒂在一处转角停下脚步。
有什么吸引着她。
她向侧望去,右边那条漆黑廊道的前方是死路,或该说是一扇紧闭的门。那种吸引感并不是好奇心,更像是一种召唤。亚莱蒂慢慢走向那扇门,和方才刑房那扇门很像,是金属製的,从大小和材质来推断,并不是人能推动的重量,门上依然有着精緻美丽的雕刻,下半部是一个低头下跪、头戴王冠的背影,在他的前方摆放着一张乾扁的少女的人皮,而后再往前,只有一双穿着长靴的脚,那个身影的高度超出了门的雕刻范围。亚莱蒂凝视着刚好在自己视线高度的少女人皮,儘管身体是乾瘪的,头部却看起来饱满清楚,而那少女的脸,她似乎在哪里看过。
而且,不是什么遥远模糊的记忆,而是最近的事。
「打开。」
她命令,眼前厚重的门扉应声向两侧滑开。
那是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儘管伸手不见五指,却能感觉到庄严肃穆的氛围,亚莱蒂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她顿住了。纵然她并不害怕黑暗,心里却莫名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同时,这个空间又奇异地吸引着她。
「亮灯。」
她说,于是,黑暗之中点亮了幽蓝色的光源。
如维尔连斯所说,她的话语能够成真。直到这一刻,亚莱蒂才切实体会到自己拥有力量,这种只要说出口就能达成任何事情的感觉对她而言很新鲜,但奇异的是也并不陌生。
各处亮起的光源令她看清了空间的景象,这是个宽敞的大厅,比来时经过的任何一个厅室都要宽敞,但这里什么也没有,就除了正中央放着一张椅子。
那并不是普通的椅子,亚莱蒂走近查看,儘管光源不够亮,她仍然看得出来。
那是王座。
是维尔连斯专属的王座吗?但这摆放的位置和亚莱蒂想像的不太一样,电影和影集里的王座永远都是摆在红毯的尽头才对,摆在正中心的王座显得有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
亚莱蒂慢慢朝那张王座走去。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的跳着,没有理由地变得急快,与此同时,她的呼吸却变得缓慢,这让她不太舒服。银发少女走到那张王座前方,这不是适合她身高的座位,这看起来像是至少有两米半以上的巨人所坐的椅子。
「——我的主人。」
维尔连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少女的心里一紧,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浮现了,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她的不安,只是缓缓旋过身来,冷静地凝视站在门口的紫发少年。
维尔连斯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他的脸上勾着喜悦的微笑。
「您竟然到这里来了,主人。」
亚莱蒂没有回答,她并不想说话,心里有个意念正告诉自己不应该说话。她站在原地,双拳紧握,看着维尔连斯慢慢走向她。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怦怦地跳动,冷汗湿了她的掌心,她的背脊发凉,喉咙却像火烧似的乾哑。
「这里是我为了您而建的大厅,本来是预定要与您共渡未来的场所。」说着,维尔连斯来到她面前,装模作样地掬了个躬,「能在这里参见您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过,跟『现在的您』提起,也没有意义就是了。」
亚莱蒂差点就要开口,但她又闭上了嘴。
不能说话,至少不能在这个地方。
这座大厅彷彿有股强烈的力场,只要稍有不慎,她觉得自己就会像利瑟比使用律法那时一样,被黑暗的漩涡捲入,丧失自我。
「你的眼睛说正在害怕呢??我的主人,不、亚莱蒂·艾凡西斯。」维尔连斯轻笑,由上而下俯视眼前的少女,他的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少女仰头注视自己,那苍白又美丽的面容令他油然而生一股兴奋感。
「我本来很期待被主人征服,但既然您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从基础开始教起了。」凑近她的脸庞,少年勾起一抹扭曲邪魅的微笑,「教您『被征服的快乐』。」
亚莱蒂深吸一口气,别开头,她的下顎却被维尔连斯两指掐住,端了回来。
「就从简单的??对,最简单的『服从』开始吧。」他用那魅惑的嗓音柔声低语,「把衣服脱了,现在,就在我面前。」
那声音莫名有吸引力。
亚莱蒂伸手抓住自己的裙摆,知道自己的身体服从了,她赶紧抽回颤抖的手,抗拒地退后几步,却撞到身后的王座,她回头看向身后的椅子,一愣。
有什么不属于她的画面流入了脑海。
那是在漆黑的宫殿中,金发的小女孩跪在前方,舔舐靴底的画面。
是谁?
亚莱蒂瞪大双眼,脑袋翻成一片空白,紧接着,脑海中反抗的声音消失了,黑暗以一股侵犯似的力道长驱直入她的灵魂,亚莱蒂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没听到吗?我叫你把衣服??」
维尔连斯的话突然打住。
只见银发少女慢慢回过头来,她的眼神不再害怕了,又回復到了原本那种冰冷的视线,不——比那更加刺骨,冷漠中甚至带了点张狂的鄙夷。
「是谁??」
他听见少女缓缓地说。
「??说你可以、从这个高度看我了?维尔连斯。」
瞬间,兴奋的颤慄感袭捲了他每一寸毛孔。
「主人??」他禁不住呼唤那个名号,只见少女的嘴角勾起了微笑。
「——跪下。」
剎那,他的身体变得不听使唤。
就彷彿所有自主权都被这个空间吞噬了一般,维尔连斯噗通一声跪倒在少女的前方,他的身体止不住地战慄,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魔皇的压迫感。
和他七千年前第一次踏进魔皇殿的感觉是一样的。
「主人??」
「允许你说话了?」少女的嗓音冷若寒冰,她回头,目光打量着那巨大的王座,瞇起眼,「这是给我坐的尺寸?连张椅子都造成这样,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主人,我??」
「——我刚刚、允许你说话了吗?狗奴。」
亚莱蒂回头的眼神带着强烈的杀意,维尔连斯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慢慢走到他面前,一脚踩上他的头顶,维尔连斯哆嗦着不敢抬头,他的脑袋被少女踩着压下去,直到鼻尖贴齐地面,冷汗沿着他的鼻樑滑下,他看见打磨得光亮的黑曜石地板映出自己脸色惨白的倒影。
啊啊??这就是狗奴??
这就是被当成狗奴的感觉,这种无与伦比的屈辱与卑微,高高在上的王者终于被践踏在地,他企盼了数万年的就是这一刻——被他真正的主人凌辱的快感。
「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身体和这个名字,维尔连斯。」少女傲慢地说着,在脚上用了点力,「被你讨厌的亚莱蒂·艾凡西斯践踏的感觉如何?」
维尔连斯紧咬着下唇不敢回答,少女一脚将他踩到地上,他闷哼一声,脸颊平贴地面,感到少女的鞋跟在他头顶拧着,疼得他要流泪。
「连回答都不会吗?」
「回??回主人??」
「谁让狗说人话了?」
少女朝他的侧腹踢下狠狠一脚,他痛得身子都蜷起来。
亚莱蒂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以一种彷彿看着垃圾一般的视线,而后她抬起头,环视这个一无所有的空间,轻声叹息。
「这里没有我能坐的椅子,也没有能教训你的玩具,这样也算是我的狗奴?」她冷冷地说,「现在的你没有让我调教的价值。」
闻言,维尔连斯惊慌地抬起头。
「但是主??」
收到少女警告的视线,他身体一僵,未出口的话都卡在喉中,身体颤慄不止,而后,他慢慢低下头,服从地在少女面前趴下,乞求般喊了声:「汪。」
少女的嘴角终于勾起了微笑。
不同以往的轻柔,那是带着嘲讽与恶意的满足微笑。
「做得很好,狗奴。」她弯下身来,扯住少年的紫色长发,将他的脑袋往上提,看着少年屈辱的眼神,少女缓缓凑近他的脸。
「等你准备好,我再来好好调教你。」
她以耳语般轻柔的嗓音低喃,却危险得令人头皮发麻,维尔连斯脑中一片混乱,只听见耳边嗡嗡作响,亚莱蒂似乎说了些话,但他听不清了。他的身体有种飘飘然的非现实感——他的自尊、身为王的威严全被践踏成泥,这是创世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对待,屈辱、愤怒、不甘交织在他的内心,还伴随着莫大的喜悦和满足感。
祂有这个资格,全世界只有祂有资格作他的主人。
他一直在寻找,寻找了整整十万年——现在,他终于能匍匐在祂的面前??
维尔连斯的意识慢慢回到了现实中。
是身体感觉到的温差呼唤了他的意识,他慢慢睁开双眼,眼前已经不是那个漆黑的大厅了,他正坐在温暖的车内,而亚莱蒂·艾凡西斯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
他缓缓回过头,看见那银发少女呆然的面孔。
「啊??主人回去了?」他微笑起来,按住脸上的瘀青,「真可惜。」
亚莱蒂没有回答他,一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这让维尔连斯心里有些不快。说到底,这个女人到底是魔皇的什么呢?是肉体?容器?还是分灵?所有魔王无一例外被她吸引着,但她并不是魔皇,她只是区区一个人类。
「那么??我该怎么定义你才好呢?亚莱蒂·艾凡西斯。」他慢条斯理地说,「跟你做爱的话,主人就会再次现身吗?还是说??该在这里上了你呢?」
亚莱蒂没有回话,但她终于回过了神。
「我??」她的嗓音有明显的颤抖,「我要走了。」
说完,她转身推开车门,逕自离开了车内。
维尔连斯没有拦住她,只是透过挡风玻璃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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