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花衣难得有些沉默，一言不发游弋一圈后，来到檀听两人身边。
  沈透也跟在他身边，同样心情震撼又沉重。
  檀听和赵景同停在一处城门前，仰头看。
  曾经封锁海底城的其中一条巨大光柱就是从这里亮起。
  如今光柱熄灭，斑驳巍峨的城门顶上，只留下一盏燃尽的“灯”。
  “灯”也只是个代指，确切来说，那是一只形似炉鼎的天然玉石，玉石为体，鱼鳞做芯，鼎中“灯油”已然枯涸，随意散落着一些异色的宝石，宝石投射的光泽竟与鱼鳞格外相似。
  三鱼一人围住那盏“灯”。
  尽管人鱼们都听过关于长明灯的传说，然而毕竟是以生命做引才能得见，是以全都是只闻其名，今天才算是见到了真的千年长明灯。
  沈花衣的情绪已经很快调节好，探头朝“灯”内看了几眼，一脸好奇，“那位王女姑姑就是在这里面炼化了自己？”
  说着他皱着脸抖了一下，想象一番那个场景，感叹道：“那得多疼。”
  沈透却是关注起了里面的宝石，他微微皱着眉，“这些是什么？”
  这些宝石无论是和鱼鳞相似的光泽，还是里面隐隐流动的能量，都让他觉得熟悉。
  檀听则是已经痴了。
  她盯着其中一颗深蓝色的宝石，目光被牢牢黏住，她眉头紧锁，目光流转，心中充满了疑惑，却又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在不断催促她去碰触。
  便如鬼使神差一般，她伸手将那颗蓝宝石抓在了手心，并且本能地调动能量包裹住了它。
  “你在做什么？”
  沈花衣瞪大眼睛惊呼一声。
  就连赵景同都担忧地上前一步。
  在他们讶异的视线中，一道极柔和却不容忽视的蓝色光芒，如同海浪一般铺散开来，迅速将檀听整个身体包裹，然后一涨一收，犹如呼吸一样，下一秒钟，便团成一条蓝色波浪，冲进了檀听的眉心。
  檀听径直向后倒，闭上了眼睛，如同平躺在水中睡着，只有眉心隐约透出的光线让在场几位知道，她并非处在正常的睡眠当中。
  然而不等赵景同他们做出什么措施，这个过程仅仅只持续了几十秒，那道光线就完全消失，隐入了檀听的眉心，檀听睁开眼睛，目光中海蓝色的光盈盈闪过。
  赵景同抓住她的手连声问道：“你怎么样？”
  檀听眨眨眼，下意识回握着他，却久久无言，像是正陷入什么久远的回忆，消化脑海中冲击而来的巨大信息量。
  把赵景同急得一把拦腰抱起她，招呼沈花衣、沈透两位一起冲城门。
  檀听总算是回过神来，拍拍他，“我没事，我真没事，快放我下来。”
  赵景同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在她清醒的目光和语气中，才终于相信了她现在没事，慢慢放下了她。
  但心里终究是不放心，问道：“方才那光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忽然拿起灯里的石头？”
  “就是就是，”沈花衣也凑过来，“你这小家伙真是吓死我了，不知轻重的，这么贸贸然动长明灯里的东西，我以为这些事只有我会干呢！”
  一旁的沈透斜他一眼，见他没皮没脸的模样，摇摇头，他倒是更加冷静，看出了些端倪，问道：“那是什么？”
  这指的自然就是长明灯里的宝石了。
  檀听不由得抚摸了一下额头。
  她目光朝长明灯看去，眼里涌出一些眷恋和不知名的伤感来。
  她回答沈透道：“那是我母亲。”
  第90章 、第90颗珍珠
  “……！”
  “什么！”
  “谁？！”
  一人两鱼齐齐怔住, 继而万分讶异，就连赵景同都是满脸掩不住的震惊。
  “刚刚那, 是人鱼族的一种传承方式。”
  人鱼族作为海洋智慧种，拥有其独特的种族传承，每个人鱼都有蕴藏于血脉中的本能，这是属于种族基因的传承。
  还有一种，是血亲传承。
  当人鱼死亡时，一些强大的人鱼会将自己的记忆和力量封锁在最坚韧的一片鱼鳞中，这片鱼鳞则会幻化成石头，隐藏于大海的角落, 等待后来者发现。
  同血脉的人鱼会被这样的传承鳞片吸引，只要能量沟通, 隐藏在鱼鳞中的能量便会启动, 封锁在内的记忆和能量经由血脉传承于后代。
  石头则重回鱼鳞的形态。
  檀听掌心里现在就捏着一片蓝色鱼鳞, 那是和她的海蓝色极相似又更加深邃的蓝色，怪不得大爷爷会说她和那位姑姑长得像, 这样的鳞片颜色确实是像极了。
  晃眼间, 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不，不是姑姑, 那就是她的母亲。
  属于沈明莎的记忆被血脉者继承，檀听现在总算是知道当初那支探索海底城的队伍为何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时沈明莎已经怀有身孕, 孩子的父亲是当时的队伍后勤医生。沈明莎力量强大又勇敢善战，在漫长的寻找海底城途中, 总是冲在最前头, 还喜欢挑衅海里的霸王们，时不时带着伤上船休整，一来二去便和随队医生看对了眼。
  不过那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宝宝, 以人鱼族对后代的重视，如果知道沈明莎有了孩子，必然会召她回到大后方，不会让她冲在第一线冒险。
  危险是突然出现的，无数惊慌失措的鱼群逃窜，海底旋涡疯狂涌现，海上的船只几乎是瞬间被卷入浪涛之中，如果只是海水暴虐，对于人鱼来说，也只是小事，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
  现在的檀听已经知道，那是海底城封印的第一次失守，海姤们齐心协力冲破长明灯封印一道缝隙，造成瞬间的强力旋涡，高温真空的空间瞬间吞噬海水，巧合地将这支船队和人鱼们纳入进来，冲出的海姤正正与他们撞上。
  但那时的人鱼队伍不知道，整条队伍，连带着上方的船，在猝不及防间，遭遇了这些。
  被吞噬的人类没有人鱼搭救几乎是瞬间便失去了生命，人鱼们也在海姤的攻击下无力抵抗，就连数百年前的人鱼都要拼命对付的敌人，这些上岸已久根本不知道海姤存在的新人鱼，对上在城中吞噬同类成长的海姤，又怎能讨得了好。
  也许是海洋的旨意，也许是命运交接，沈明莎居然被吸入了封印中心，感应到王女最后一丝残留意识的请求后，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做了和当年的王女同样的选择，炼化自身为灯油，将这盏困住海姤的长明灯燃下去，决不能放出这些该死的危险的海姤！
  沈明莎的孩子是在这个时候被发现的，只是母体力量将被抽空，腹中尚未长成的蛋自然也难逃死亡。
  炼化无法停止，多慢一秒恐怕就无力阻止海姤，沈明莎毅然选择放弃孩子，王女却牺牲了最后的意识，将残存力量灌注到了这颗蛋上，保住了它的小命，将之送出封印。
  失去自主意识的王女随即陷入沉眠。
  沈明莎也随后凝出自己的传承鳞片，保留一丝念想。
  万幸的是，她的孩子，真的回来了。
  檀听讲述这段“记忆”，忍不住潸然泪下，珍珠一颗颗零落海水中。
  赵景同揽住她轻轻拍着，无声安慰，檀听索性转过身搂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她无数次想过母亲是什么样的，也不是没有埋怨过父母为什么要丢弃她，就算是不小心也是不应该，却没想到，其中竟是这样的缘由。
  母亲就在这里，她化作了一道屏障，炼化了自身，护住了整个人鱼族，甚至海洋。
  最初得知长明灯存在时，她震惊也感动，感佩于王女的伟大。却想象不到昉心中的痛为几何，现在再去想，她想她能理解得更多一些了。
  昉脱离明珠，放弃生命，不惜燃烧自己清空海姤，是和他的王女团聚，也是为了完成她的愿望，守护她想守护的一切，为她的人鱼族扫清前路。
  这个消息送回沈家时，人鱼们自然也是一阵激动唏嘘，尤其是一众家族长辈，拉着檀听的手，一个个抹着珍珠泪叹息：我就说果然是莎莎的孩子，果然我们没有看错，呜呜呜莎莎留下了这么一个好女儿，莎莎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檀听每天就听长辈们花式夸母亲，赞她英勇，赞她率直，赞她美貌，赞她伟大，她听得如饥似渴，恨不得再得到更多关于母亲的消息。
  同时收集了大量母亲的照片和视频，果然如他人所说，沈明莎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且英气十足，飒爽得很。
  大火熄灭后，经过仔细搜查，城中海姤也尽数被烧死，假以时日，海水终会将这座城涤荡干净，曾经的噩梦消散。
  人鱼们便计划着回归海底。
  并非放弃岸上的经营，只是海洋才是海洋族群的大本营，海底城就在这里，曾经的荣光需要新的继承者来开拓。
  这源于檀听带回的另一个消息。
  在沈明莎的记忆中，有赋予封印结界权限的方法，以王女的力量做引，将血液涂抹在鼎上，这个封印便会接纳血液的主人。
  而已逝王女的力量，还存在于曾经被她赋予生机的檀听身上。
  “怪不得，怪不得。”
  沈光霁在知晓这曾经的旧事后，便是感叹，“这也说通了，为何那些孩子们跟你待在一起更容易转化，是大海的力量，也是古老王族力量对血脉的影响。”
  在此之后，檀听便觉得沈家那群长辈们有些神神秘秘的，原以为他们是准备回归海洋的事情，却没曾想，他们竟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什么，我为家主？！”
  檀听接到电话的前一刻，正和赵景同窝在沙发上自拍，正打算给网络上那些嗷嗷待哺的颜粉来一组九宫格福利。
  听到这话，她手机都差点拿不稳。
  好不容易拿稳了，她立马就是拒绝三连，“不可能不可能，我不行我不干，您确定不是在唬我？不行不行，这我可不能接受！”
  开玩笑，接什么受！
  在明珠港带一群年轻人她都想跑，还去海里管一个族？
  和她亲爱的小景哥哥满世界玩耍不香吗？
  为什么要当海里的老妈子！
  “这种大事怎么会开玩笑，自然是真的。”
  电话那头的沈光霁说得认真，“本来你母亲就是被当成下一任继承人培养的，是明字这一代最强的战士，你如今不仅是明莎的孩子，而且还拥有古王族能量，新的海洋王者诞生就在不远的将来。等回到海洋，族群自然是交给你才最合适。”
  理由倒是很充分啊，可是说再多翻译过来它还是一回事啊！
  檀听坐直了身体，据理力争，“话不能这么说啊，大爷爷，我还年轻呢，以后的事得以后再看啊，万一成不了海洋王者呢！再说了，这么大事您就一个电话就决定了？”
  电话那头的沈光霁语气郑重，“好，我也觉得电话通知有些不严谨，我马上起草一份正式的法律文书，再举办一个家宴！”
  “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同意！重点不是打电话！喂喂喂……？大爷爷？？大爷爷？”
  檀听震惊地盯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这……这么大一个家族的家主都能赶鸭子上架，强买强卖？
  “沈光霁让你做家主？”赵景同在一边听完了全程，倒是很淡定，闲闲问道。
  檀听愤愤点头，“是啊，但是感觉肩膀一下子很沉重啊！怎么当啊，我也没学过，还要对一大家子人负责……”
  赵景同抱着她，轻松道：“沈家毕竟不是不通世事的初生异族，他们在现代文明生存扎根几百年，这个家族不会因为一个家主便生出乱子，自有它成熟的运转方式，所以你只管点头或摇头，其余半点不用担心。”
  赵景同看得很清楚。
  “当这个家主，沈光霁他们也不会指望你做什么，他们不过就是怕你跑路，经历数百年文明消亡，现在的人鱼族传承脆弱，王族更是半只都没有了。现在只有你有这个潜力，抛开不说能力问题，只海底城需要你来开启，并且只有你掌握着权限，人鱼族重回海洋生存栖息就避不开你，要是你半路撒手，他们怎么办？而把你绑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整个族群与你联结，成为你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