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吧，他的确也有责任，他太过想当然，太相信陈主任的一面之词，稍微派个人下去调查一下就能弄清楚的事，他偏偏跳过了这个步骤。
  李县长用最快的速度缕清了前因后果，对陈主任摆了摆手：“行，这事我知道了，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陈主任一时间摸不准李县长的态度，但他识时务，也知道这时候有“外人”在，言多必失，李县长更不好有心偏袒，等之后再找时间跟领导解释吧。
  所谓“家丑”不外扬，陈主任大小也是个县官，关起门来该怎么都好说，总不好当着苏卫民的面窝里反，也有显得他领导无方，等陈主任走了之后，李县长才握着苏卫民的手说：“我的不是，差点让好同志受委屈了。”
  苏卫民能生出苏笑笑这样聪明的闺女，自然也不是个笨人，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要是这时候还揪着实情不放，那也太不识时务不给领导面子了。
  他双手反握了领导的手一下：“感谢领导体恤，我倒是没受什么委屈，就是我闺女莫名让人借题发挥举报污蔑这件事让我一直觉得膈应。”
  李县长说：“你放心，这事我会查清楚，陈主任肯定是不对，但后续也当机立断挽救了不少损失，严格算起来也算是功过相抵，不问责，但也不会给予表彰，他原本的奖励也转到你身上去，这样你看可以吗？”
  苏卫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事我也有不对，事出紧急，我担心来县里请示再耽搁几天错过了最好的抢收时机，就私自号召大家把稻谷收了，这一次不过是侥幸，所谓六月天孩儿脸，天气这种事没人敢打包票，万一我判断失误，害国家损失粮食，我还得来请领导降责，当不得什么表彰。”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苏卫民和陈主任人品如何，高下立判，一个冒着降罪的风险做对集体有益的事，一个赶着为了一己之私抢他人功劳。
  李县长为自己差点误会苏卫民而感到惭愧。
  “行了，这事我有分寸，你们不用管，另外你们刚才所提的事我们几个知道就好，离开这里之后千万不能泄露半句，懂我意思吗？”
  苏笑笑和苏卫民点了点头。
  苏卫民说：“我们知道事情轻重，也不会往外说，但这事我们希望领导能再考虑考虑，”苏卫民咬了咬牙，“如果领导同意我们村作为大包干的试点，从明年开始我们苏家村愿意比往年多纳20%的公粮，做不到我一个人担责，把我这支书的职位撤了也行。”
  苏卫民就不信了，明明都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就是你等着我干我等着你干，干也三十六，不干也是三十六，人人都在那里偷懒，他去动员动员，说清楚包干到户多劳多得，纳粮以外的收成都收进自己的粮仓，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不翻倍，随便干干多50%的收成他觉得绝对没有问题。
  李县长和张书记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如果农村的基层干部都有苏卫民这个魄力和担当，四万万张嘴何愁没有饭吃？
  只有苏笑笑知道，当初第一个提出大包干的村庄，第一年的收成是过去五年的总和，也就是翻了五倍，苏卫民承诺的20%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就是多纳一倍的公粮她也敢承诺，不过这时候没必要出这个风头。
  张书记拍了拍苏卫民的肩头：“这不是件小事，你总得给我们点时间商量一下，今年秋季的水稻才刚刚插下去，距离春耕还有半年时间呢，不着急。”
  苏笑笑挽着苏卫民的手说：“爹，张书记说得对，这事急不得，即便苏家村成了试点暂时也不能往外张扬，得和村里其他社员签订保密协议，对外一个字都不能说，领导也需要时间去调研，上头有这个改革方向总能寻到蛛丝马迹，确定了大方向就行。”
  李县长和张书记都十分认同苏笑笑的话，苏卫民也懂，事情都说清楚就带着闺女告辞了。
  等他们走了以后，张书记才说：“这事你怎么看？”
  李县长说：“枪打出头鸟，即便是可行也得先压一压，这段时间密切留意其他地方的动向，一旦有什么地方起了这个头，我们马上跟上，刚才苏笑笑提醒了我，秘密包干作为试点，即便失败了，其实也不会有人知道，来年悄悄恢复过来就是，苏家村在苏卫民的管辖范围，人人都以他马首是瞻，出不了幺蛾子，万一成功了，来年就可以全县推广，之后再上报，我们就是改革先锋县了。”
  张书记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放心吧，我回头找人盯着，只要有人当这个马前卒，我们立马跟上。”把政绩做好看了，他日后上调的位置也不会太差。
  “对了，陈主任那边你什么打算？”张书记问。
  李县长冷哼了下：“我也是眼拙，居然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即便功过相抵，他这个主任也做到头了，日后要是不出什么幺蛾子还能平平安安做到退休，升官发财是不用想了，万一再出点什么幺蛾子，就让他提前退休吧。”
  张书记说：“现在就这样晾着他？他这个性子保不住狗急跳墙。”
  李县长说：“那正好给咱们机会把他下放到基层去体会一下民间疾苦，体会一下被领导抢功劳的感觉。”
  李县长想到他好大喜功推卸责任的嘴脸就觉得膈应。
  张书记也不再说什么，眼看着就要升官，这一下子又掉回原位的感觉也够他受了。
  其实苏笑笑对于谁举报她这件事并不关心，不痛不痒，她没打算打击报复，也懒得去伤脑筋，反正双抢结束后也差不多到了回首都的日子，首都还有一个预支了“工程款”的“大工程”等着崽崽们回去办呢，这个暑假家里的崽是真忙，幸好回来之前他们已经把暑假作业都做完，不然还真没有时间做。
  这两天闲了下来，大宝小宝开始带着全家大小崽子满村跑，一会去河边摸鱼，一会上山去打鸟找野果子，一会爬树缠知了龟，养猪场的母猪下了一窝猪崽子，崽崽们都很喜欢，每天都要跟着苏振华去看过才安心，看完了又缠着苏振华带他们游泳，一天天忙得是不可开交。
  更有意思的是他们跟李玉凤去地里挖红薯，居然连红薯都没有拔起来，直接从红薯的根部挖个洞就把炭火放进去烤，以至于红薯都烤熟了，吃的时候还连着新鲜的叶子，饭团还说这样吃最新鲜，还特别香，吃完了红薯还以为自己活着呢。
  苏笑笑都不得不说一句城会玩。
  农村孩子的童年生活艰苦是真的，多姿多彩也是真的，这一通乱跑乱蹿下来连小肉包和小汤圆都黑了好几个度，崽崽们玩得乐不思蜀，把答应顾展望的事统统抛诸脑后，压根就没想起回首都这件事。
  小鱼儿已经往公社打了三通电话，天天问他们什么时候回首都，他都已经把首都逛遍了，你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韩城也已经往公社打了两次电话，就连赵先锋都催了几次，说他们再不回首都，他儿子一个人在首就要闲出毛病来。
  崽崽们这才惊觉他们即将要离开这个好玩又有趣的“乐园”了。
  苏家三宝都跟着苏笑笑他们一起回首都，苏笑笑原本打算把李玉凤忽悠过去住一段时间，可她说什么也不肯，秧苗是插下去了，可后面还要除草施肥补秧，接下来还要拔花生，收各种豆子，地里的菜也要重新换一批，大把工作要做，而且按照往年的惯例，8月份还会有台风来袭，到时候补秧也是个大工程，反正就是忙，走不开。
  苏笑笑撒娇都不管用，连几个崽崽一起撒娇也不管用，也只好作罢。
  第217章
  在苏家村混了几天之后, 饭团已经混成了村老大，不管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群小尾巴，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有的人天生就是当老大的料子, 就说饭团吧, 不管在清风镇还是首都，还是苏家村, 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豆丁，大家都喜欢跟他玩, 听他号令。
  要知道在饭团来之前, 村里的孩子王是小宝同学, 当然, 他们还是很喜欢小宝这个老大的。
  饭团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稻草垛上, 翘起二郎腿看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时不时跟他们讲点首都的趣事，最后才说：“所以啊，你们要努力学习, 将来才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十几个孩子围成一个圈躺在饭团周围，学着饭团的样子翘起二郎腿仰望天空, 一眼望过去, 要么光着脚，要么是烂草鞋, 要么是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次的解放鞋，也就是苏笑笑家里的几个崽人人脚上都穿了双塑胶凉鞋，这年头的农村孩子是颇让人心酸。
  树根说：“饭团哥, 你们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吗？小宝大宝哥也跟着你们一块走吗？”
  饭团吐掉狗尾巴草, 换了个稻草咬了咬又吐掉：“是啊, 得走了, 回首都还有事呢，你们大宝哥和小宝哥也有事。”
  树根一脸羡慕，眼睛里都是向往：“真好，饭团哥，首都是什么样子的呀？跟我们这一样，有山有水有田有地吗？”
  饭团偏头看了树根一眼，小肉包已经替他回答了：“不一样哦，首都啥也没有，就是人很多，车子很多，楼也很高，还有地铁和电梯，好吃的东西也特别多，有很大很大的机场，可以飞到云层那么高的大飞机，我小哥哥将来还想设计大飞机呢，是不是呀小哥哥？”
  小豆包点了点头：“妈妈说我们还小，现在可以有很多的理想和目标，可以慢慢探索自己最想做的，等到大学之前确定下来就可以，我现在是这么想的，将来还不知道呢。”
  小肉包和小豆包说的这些苏家三宝也没见过，也很向往，从那天听到要和饭团他们一起去坐大飞机去首都开始，他们已经兴奋了好几天，问了无数遍机场和飞机的样子，不过老苏家的家教很好，家里几个孩子很少跟小伙伴炫耀什么，哪怕他们学习很好，有很多其他小伙伴没有的东西，比如脚上那双崭新的塑胶凉鞋，他们都不会去炫耀，会因为自己比别人幸福更加感恩。
  都是没见过的事物，树根自然也想象不出来，他憧憬道：“那我现在也有一个理想，将来一定要去首都看一看，看看地铁和电梯，看看机场和大飞机，还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小肉包点点头：“好呀好呀，倒时候你记得来找我玩，我带你去吃好吃哒。”
  孩子们还在聊天，不远处传来了叫卖声：“卖冰棍咯，又冰又甜的大冰棍咯！”
  以前得去供销社或者偷偷去黑市才能买到的东西从今年夏天的开始，胆子大的倒爷都敢拉到村里来贩卖，大件的东西还不敢这样明目张胆，但是小冰棍小零嘴这些，他们还是敢喊上两嘴。
  小肉包一骨碌从草垛上爬起来，小肉手遮了遮眼睛，往河对岸看一眼，扯着小豆包的大公鸡书包说：“小哥哥，卖冰棍的叔叔来啦，快把我的零花钱给我，我要请大家吃冰棍！”
  小肉包一向仗义，对钱还没有什么概念，崽崽们每年讨到红包还有自己赚到的零花钱苏笑笑都没让他们上缴，小零花也没怎么管束，对两个小崽崽的教育就是超过一块钱以上的花费得经过哥哥或者爸爸妈妈同意才可以。
  一两分钱一根冰棍在小肉包眼里还是可以自己支配的范围 ，前几天的冰棍是几个哥哥请大家吃的，所以他觉得今天应该轮到自己请客。
  饭团站起来，朝着河对岸招了下手，大喊道：“叔叔，到这边来！”
  卖冰棍的大叔一看这群孩子心里马上乐开了花，大生意又送上门了不是。
  “来啦来啦，马上到！”
  冰棍大叔从二八大凤凰单车上卸下泡沫箱，背着身上屁颠屁颠过桥往这边走：“今天那么多人呢？想吃什么口味？”
  关于吃的，小肉包最清楚不过：“你不是只有白冰棍，红豆冰棍和绿豆冰棍吗？”
  冰棍大叔神秘一笑：“今天不一样，今天还有这个。”大叔说完，从冰箱里拿出几个要化不化的五羊雪糕。
  小肉包“哇”一声：“雪糕耶！”说完已经流口水，这东西他在首都经常吃到，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吃过呢。
  其他孩子已经团团把冰棍大叔围在中央，不停地吞口水。
  饭团扒拉他的箱子看一眼，皱着眉头问：“你只有这几个吗？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够分呀。”
  冰棍大叔说：“这玩意贵，又不好保管，卖不掉就折手里了，我没敢多拿。”
  饭团数了一下人，就说：“只能三个人分一个，你们要吃吗？”
  树根他们你眼望我眼，一边吞口水一边摇头：“太贵就算了吧，你们这几天都请我们吃冰棍，我们也没有钱请回去。”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年头熊孩子很多，但是好孩子也多，一般能跟饭团他们几个玩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坏孩子。
  饭团说：“没事，零花钱是我们自己赚的，没用爸爸妈妈的钱，你们放心吃。”
  “妹妹呢？留一个给妹妹吧，我们分这三个就行。”树根说。
  小汤圆在他们眼里是个漂亮的小公主，长得好看，总是笑眯眯，脾气又好，从不嫌弃他们，所以他们是真心很喜欢这个漂亮妹妹。
  小汤圆本来就是特别懂事的小姑娘，她摇摇头说：“我喜欢吃冰棍，你们吃雪糕吧。”
  柱子笑了笑，小丫头也会说“善意的谎言”了呢，她明明就很喜欢吃雪糕，柱子摸摸妹妹的脑袋，给她递了个剥好的绿豆冰棍。
  树根的口水都快兜不住了：“那我们尝尝？”
  饭团把几个雪糕筒分给几个大孩子拿着：“你们看着分，要快点吃，天气热融得很快。”
  小肉包眼巴巴看着，很想吃，但也没做声。
  小豆包牵着弟弟的手说：“小肉包乖，等回到首都哥哥请你吃三个，他们一年只吃这一回，这次把雪糕让给他们吃，咱们吃红豆冰棍好吗？”
  小肉包咬着肉乎乎的手指头点了下脑袋：“好，小哥哥我知道啦，我只是有一点馋。”
  柱子揉揉他的脑子，把剥好的红豆冰棍给他：“不用等到回首都，明天到了县城哥哥给你买好吗？”
  小肉包眉开眼笑点头：“好！”
  树根他们见饭团哥和小宝哥他们几个都没得吃，都举着雪糕凑了过来：“你们也快来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饭团：“瞎说什么呢，你才几岁？就知道一辈子了？”
  树根：“反正很好吃，最好吃！”
  苏家三宝其实也很少有机会吃雪糕，但总归是吃过的，小宝和幺宝去县城的话，梁红梅也会给他们买。
  幺宝毕竟年纪小，他确实是很想吃，但是他一向听哥哥们的话，见姐姐都吃冰棍，他也要了根绿豆冰棍。
  大宝说：“你们吃吧，我们吃冰棍就行，今天冰棍叔叔这里不够，我们明天去供销社再买来吃。”
  树根他们不再客气，平均三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分着一根雪糕吃，穷苦的农村孩子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他们一定要努力读书，努力赚零花钱，等长大了也要请回他们吃这么美味的雪糕。
  冰棍大叔穿街过巷多年，见过形形式式的人，看着出钱买的孩子吃冰棍，却把雪糕让给没吃过的孩子吃，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
  “将来你们几个肯定大有出息。”盖上泡沫箱盖子之前，冰棍大叔如是说。
  崽崽们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尤其是几个大崽崽，小宝大宝他们以前小还不懂事，如今懂事了才知道自己的生活对比村里其他小伙伴过得有多幸福，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会很愿意帮助那些有需要的小伙伴，也会教他们学习，看到有人欺负穷苦的孩子，他们也会仗义帮忙。
  苏笑笑和李玉凤这边已经收拾好所有的行李，现在不比以前在清风镇自己开车回来，想装多少东西就装多少走，现在不仅路途遥远，还要坐飞机，很多东西都带不了。
  闺女说飞机管得很严格，带的行李不能超重，只能带一些不压秤的山货和她喜欢吃的萝卜干这些耐存储又不重的东西，小肉包喜欢的红薯芋头那些是没法带的，各种腌制带水的酸野都不能带。
  “娘，等过年了我给你和爹买机票，你们来首都住几天，看看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好不好？”暑假骗不走，苏笑笑只能对寒假寄予厚望。
  李玉凤麻利地绑行李，摇头说：“费那个钱干啥，这次你们全家人都坐飞机，指定花了不少钱，你们的钱还够花吗？娘这里还有一些，不够的话你先拿去用。”
  苏笑笑叹气道：“娘，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韩城家有一整箱金子，随便卖一条换钱都能飞一百次来回，钱的事真不用担心，这次的机票也是孩子们赚来的，没花钱，对了娘，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制衣厂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