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44节
作者:耿灿灿      更新:2022-05-17 22:59      字数:3995
  进了太极宫,得到那位陛下的认可,才算真正的李家子弟。
  袁骛笑道:“以六殿下的手段,何需你替他操心。”示意李皎往下瞧。
  李皎从酒杯里抬起眸子。
  只见席间剑拔弩张之际,班哥从人群中走出,他先是叉手同众人一一作礼致歉,态度谦和:“我家阿兄最是在意这位‘幼弟’,一时关心则乱,且他今日喝多了酒,酒后醉言并非真心,我在此替他赔罪。”
  一躬身,又缓声道:“在座各位皆是栋梁之才,寒窗苦读来到长安城,何必将一句醉话放在心上?名门望族也好,白屋寒门也罢,将来大家为国为民,无论官职高低,皆是同样的忠心人,英雄不为出身所困,效国之心不分贵贱。”
  众人震住。
  好一句英雄不为出身所困,效国之心不分贵贱!
  他们这帮寒门子苦读多年,谋划前途纵有几分虚荣之心,但一颗赤子效忠之心是永远不变的!他们迫切脱离自己的出身,迫切爬到更高的地方,为的就是将来能够一展拳脚造福百姓。这位小郎君年纪轻轻,出身高门却不轻视寒门,如此见识和雅量,他简直是他们的知心人!
  立刻有人激动问:“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班哥道:“我家中排行第六,取字遗玉,各位若不嫌弃,唤我六郎或遗玉皆可。”
  满堂“六郎”“遗玉”寒暄声此起彼伏。
  得了众人的青眼相待,班哥并未继续笼络人心,而是回身握住齐邈之手腕,劝他将剑收起。
  班哥压低声音道:“你无需这般瞪着我,我自知入不了你的眼,你厌恶我也好,蔑视我也罢,等出了这船,要打要骂我们别处较量。新年伊始,小善两个月来头一次出宫,她好不容易散心一趟,难道你忍心让她生气恼怒,让她担惊受怕?”
  齐邈之满肚子讥讽到了唇边又咽回去,他看向宝鸾,宝鸾抿着唇,黛眉紧皱,眸中几分担忧几分紧张,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恐慌,她盯着他的剑,像是打量他的剑上是否有干涸的血迹。
  齐邈之顿了顿,半晌,他将剑收回宝鞘,默默走到船头吹风。
  宝鸾重新坐回案边,班哥替她夹菜。
  周围再次涌来年轻学子,这次不再是为宝鸾而来,而是想结交班哥。
  班哥客气婉拒,以照顾‘幼弟’为由,言明自己此次参宴只为陪伴‘幼弟’,若有机缘,定与大家再次相聚。
  他斯文有礼,谈吐儒雅,与人交谈必视其目,给人一种真诚温和的印象,众人纵然可惜无法立刻与小郎君畅所欲言,但也没有过多纠缠,贴心让出舱内风景最好的位子,供宝鸾和班哥赏景。
  宝鸾心不在焉,望着外面齐邈之的背影,喃喃:“他怎么不进来啊?他不会想跳江游回去吧?”
  班哥剥一碗糖醋虾仁,喂给宝鸾吃,柔声道:“说不定齐郎只是想冷静冷静,待他气消就回来了。”
  宝鸾努努嘴,道:“他有什么气好消,我还没消气呢。”
  班哥笑而不语,细心擦拭宝鸾下巴沾的油渍,又夹一块糟白鱼,去刺后喂她。
  半刻后,宝鸾被美食吸引大部分注意力,吃得津津有味,脸上亦重新露出笑容。她拾起自己参宴的目的,一边吃,一边打量席间的郎君们,暗自在心中比量他们的相貌气质身材。
  班哥眼一眯,装作若无其事,询问宝鸾:“小善,可是这处风景不好,想寻个更好的位子?我们可以到楼上去。”
  宝鸾连连摆手,悄声问:“你知道今年的探花郎是哪个吗?他人在这里吗?”
  班哥一愣:“你寻探花郎作甚?”
  宝鸾撒娇:“你告诉我嘛,我想看看他。”
  每年科举取士,探花郎容貌最佳。能做探花郎的人,才学未必最佳,但脸一定要最好看。科举点探花郎,基本看的都是脸。
  宝鸾想直接看脸最好的那个,要是探花郎都不能入她的眼,今日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她一心为李青娘择婿,完全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异样。上一刻温柔和煦的面庞,此刻却寒意森然。因他低眸剔刺,眼中阴鸷掩藏在长睫投下的阴影中,是以无人窥得他的不悦。
  无需班哥答,宝鸾已经寻到人。
  她听到有人交谈唤了声“探花郎。”
  宝鸾眼睛发亮,灼灼定过去。
  “果然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她颔首评点。
  靠北兰花窗下坐着的探花郎遽然间被佳人注视,又惊又喜,一颗心怦怦直跳。
  自佳人出现那刻起,他虽不像旁人那般心猿意马,但也难免心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能同美人亲近,说上两句话,三生有幸。
  探花郎自问相貌不俗,今年登科被点探花郎,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今日见到宝鸾等人,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自诩容色好,可到了这些贵人面前,竟似落尘泥土。
  探花郎确认再三,佳人在向他抛媚眼而不是对别人,她乌亮水灵的眼冲他眨啊眨,他几乎快要被她满目秋波溺死。
  探花郎鼓起勇气,朝宝鸾走了过去。
  第44章 🔒不变
  宝鸾正等着探花郎过来,她推推班哥,小声道:“他过来同我说话了,我该说些什么好?”
  班哥停顿,须臾后抬起头,眼中波澜不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是寻常交友,随意一些。”
  探花郎在案前叉手做礼,随便寻了个由头和宝鸾搭话,宝鸾想看仔细些,示意探花郎坐过去。
  探花郎才刚挪出一步,手臂被人擒住,小郎君温润如玉,一双黑眼幽深似湖,力气极大:“探花郎可否坐我身侧?早闻探花郎学识过人,在下学识浅薄,最是仰慕有才之人。”
  探花郎高高兴兴坐到班哥身边,宝鸾隔着班哥相看探花郎。
  探花郎目不暇接,眼睛在班哥和宝鸾之间游荡,看了这个看那个,一时纠结竟不知该先和谁说话。
  探花郎不说话,宝鸾亦不说话。
  她原就是看他的相貌,他说不说话都不碍她的事。
  探花郎最终选择先看班哥。交谈对视,喜不自胜。
  班哥方才一席话,探花郎亦听在耳中,能得一位谦雅的世家子做朋友并非易事,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没道理不抓住。
  探花郎与班哥交谈不过片刻功夫,相谈甚欢,该说的全说了,不该说的一句未漏。探花郎许久没有遇到这么合心意的友人,他激动地同班哥敬酒,几乎要奉班哥为知己。
  他出身乡野,父亲是个举人,家中略有几亩薄田,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也从未尝过贫困滋味。他考科举,为的不是光宗耀祖改变出身,他只想做个两袖清风的纯臣,为天下百姓而做官,做一个好官,一个能让百姓依靠的官。
  探花郎考了三次,今年终于得到州官推举,得以到长安参加尚书省的选拔。他满腔抱负,壮志凌云,自以为能够一展宏图,结果来到长安城才知道,这里处处是人才,他只是其中那个最不起眼的。
  他自知资质不如他人,他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在于谋政实务,帖经墨义诗赋虽不出彩,但刚好够用。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定能在官场风生水起。
  靠这张脸得了探花的名次,他一点都不觉得羞耻,相反,他很开心,他离目标更近一步了。
  探花郎交谈的同时也在试探班哥。
  每年进士这么多,空缺的官职却只有那么几个。要真等吏部授官,等到猴年马月也未可知。
  何不给自己多寻一个机会?
  眼前这位小郎君就很好,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既有世家子的高贵,又熟知民间疾苦。比起方才那位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的郎君,他更愿意给眼前的小郎君做幕僚。
  放榜后继续考制科的人不多,探花郎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是出自名门,又无贵人扶持,要想靠自己,只能咬牙继续考制科碰运气。
  和每年的常科不同,制科不定期举行非常规考试,直接选拔六部所缺人才,相当于术业有专攻。比起常科的明经科和进士科,制科难得多,且机会渺茫,若非意志坚定者,很难通过考试。
  班哥不疾不徐,同探花郎你来我往,言辞间滴水不漏。
  探花郎倒也不急,他将话转到宝鸾身上。
  美人目不斜视盯看他多时,真是叫人惭愧。
  小郎君虽好,但也不能因此薄待美人。这么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在旁,当然得趁机给美人留下深刻印象。
  “小娘……郎君年方几何,如何称呼?”
  “今年落叶之时便是我的十四岁生辰,我家中排行第三,你叫我三郎好啦。”
  探花郎愕然,小娘子不到十四岁便生得如此绝色姿容,日后还了得?仔细再看,小娘子虽笑容天真,但通身雍容贵气的做派,即便着男装也无一处不精致,身上穿戴之物,非寻常世家所能佩戴。
  长安各大世家他早就摸清底细,崔府并无这样一位美貌惊人的娘子。
  难不成,是皇家之女?
  排行第三……无双公主?!
  探花郎被自己的推测吓一跳,看向班哥和宝鸾的目光有所变化。
  公主出宫游玩并非稀奇事,若小娘子真是无双公主,那她身侧这位小郎君,定也是皇亲国戚。他自称六郎,崔府没有什么崔六郎,宫里倒有一位民间长大的……六殿下。
  探花郎顿时僵直身体。
  探花郎神色变化落入班哥眼中,他饶有兴趣重新打量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青年。
  这人比他想象中聪明,有一腔热血,又有些许玲珑心思,是个可用之才。
  只是这张脸让人看不顺眼……
  班哥转眸盯看宝鸾。
  从刚才起,她的眼睛就没移开过。她看着这位探花郎,似乎想将此人每根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班哥心里说不出的暴躁。
  宝鸾一双手动了又动,想要伸出去在探花郎脸上摸一把,可又觉得这样做不好。
  班哥和探花郎交谈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留意,她只注意探花郎光滑白嫩的脸,和水豆腐似的。虽然无法和自己白如凝脂的肌肤相比,但一个郎君有这般通透细腻的皮相,实在难得。
  她忍不住将探花郎和班哥比较,眼睛瞄来瞄去,最终仍是停在班哥脸上。
  想她最初遇到班哥时,他虽生得漂亮,但日晒雨淋的苦日子过多了,皮肤难免粗糙。所幸在宫里养了一年多,现在一张脸白白嫩嫩,如玉般无瑕,等再养两年,兴许会比探花郎那张脸更白更透。
  宝鸾抓了抓班哥的手,少年宽薄的大手仍留着厚厚的茧子,似砂石般磨砺她的指尖。
  她决定回去后将自己用的玉脂膏送他一些,手要涂,脸也要涂,涂成探花郎那种细腻的肌肤,那就更好看了。
  班哥蓦地被宝鸾抓了手被她凝视,他心头酥麻,阴郁一扫而空,脸上溢出温和百倍的笑意。
  少女的声音悄悄在他耳边响起:“你替我摸他一把。”
  班哥笑容破碎。
  他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探花郎突然被人摸了一把脸,愕然看过去。
  小郎君面容平静,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小娘子摊开他的手看,嘴里念念有词。
  “果真没涂粉。”少女心满意足喟叹一声,班哥听到她轻声说,“那太好了。”
  班哥皱眉。
  好什么。
  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