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之上 第73节
作者:纯白阴影      更新:2022-06-20 22:46      字数:6105
  走过安检口,乐有薇对秦杉挥了挥手。爱不是她最看重的事,但真心对她好的人,她永远不会忘。
  飞机冲云而去。乐有薇俯瞰大地,一城灯火如黄金,她懂得了凌云的善感。由奢入俭难,由生赴死也难,舍不得这璀璨俗世,舍不得。
  (第二部 完结)
  第83章
  深夜,乐有薇抵达洛杉矶。第二天早晨下起了雨,姚佳宁发来信息汇报,梅子代表村妇和家纺品牌签了合同,预付金下周到账,未来几年她们会忙于各类订单,收入有着落。
  夏至通报了他那边的情况,专家们对藏家的三卷《古文今藏》鉴定无误。新上任的副总谢东风和藏家谈了一轮,藏家同意出让包括《古文今藏》在内的全部古籍,报价450万美元,要求不公开拍卖,让贝斯特拍卖公司代理寻找买家,并且只允许卖给国家。
  谢东风力求促成国家图书馆购买,正在拜访一名国宝级学者,想由他牵头,动员十几位老专家写个联名报告。乐有薇很振奋,《古文今藏》是中华史籍,理应归国。
  午饭后,乐有薇走路去医院。脑科专家是白人,医疗大拿级别,网络上对他的普遍评论是很傲慢,三言两语就把病人打发走。从乐有薇和他的邮件往来来看,她认为并不是这样,但依然等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脑科专家把乐有薇的影片挂起,先讲解如何看图,再按着她的头,对助理描述肿瘤位置和开颅手术的难度。他的结论是,核磁图片显示肿瘤和横窦关系密切,凭他开过上千个脑袋的经验,乐有薇的肿瘤和横窦粘连较重,需保留少量,以防止损伤脑干致持续昏迷,甚至植物人状态。
  脑科专家语速很快,还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乐有薇不完全听懂:“所以伽马刀风险小些?”
  脑科专家告诉她,并非哪个风险小选哪个,而是医生通过病人本身的情况,结合可能出现的病变,做出的最佳治疗方案。乐有薇的情况已经比较凶险,必须尽快治疗,控制病情恶化。
  伽马刀在国内也是较为成熟的治疗手段,费用会低一些,但乐有薇不想让亲朋知晓,来美国度假是绝好的借口。她办理相关手续,依次去看耳鼻喉科专家做术前排查,再去做全身血管的供应分析。随后,她接到院方通知,治疗安排在17天后。
  院方效率很高,比乐有薇预计的时间快,她猜这和脑科专家有关,毕竟他和光阴冢古董杂货店的女店主查蜜认识的那位曹博士是老熟人。不过,像乐有薇这类治疗,在脑科专家看来不值一提,院方另外为她组建了一个专家团队。
  乐有薇查了主刀医师的资料,对方是42岁的法裔女性,被美国医学会评为全美最优秀的医生之一。
  人事尽足,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走在去吃烤肉的路上,乐有薇想对每一个人say hello,在美国,经常有人对她这样,她便一路打着招呼过去了。
  逛完迪士尼乐园、大大小小值得一去的博物馆和寺院教堂,乐有薇去了秦杉推荐的亨廷顿图书馆。它是集藏书、艺术和园艺于一体的花园式博物馆,收藏有英国肖像画和18世纪的法式家具,更著名的是莎士比亚的早期作品、华盛顿签署的文件和雪莱手稿等稀世珍品,还包括一册《永乐大典》嘉靖手抄本。
  乐有薇边看边和夏至交流,夏至继续分享《古文今藏》等藏书的进展,首都博物馆和省博听说了此事,都找上门来。副总谢东风这下不愁了,谁最快就是谁的,应该很快就能落实下来。
  乐有薇不觉逛到流芳园,它是一座苏州园林,园中一石一瓦都由中国苏州的工匠打造,从江南运来,乐有薇把喜欢的细节都拍给秦杉看,还在木绣球树下自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木绣球是她很喜欢的花,像大朵白云开满枝头。
  6月是江家林的雨季,工人们都停工了,秦杉想趁在美国这段时间,跟江爷爷确定艺术馆的设计风格,他放下笔,到楼外花园走了走,细细回味乐有薇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语,真想飞到她身旁。
  乐有薇想过自驾游,但美国太大了,并且脑瘤症状日益严重,于是选择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黄昏时分,大巴经过金门大桥,她抢拍到几张意境绝佳的照片,发到家庭群里:“世界知名景点逛起来!”
  郑爸爸一眼认出:“你到旧金山了!”
  陶妈妈咦道:“卫峰就在旧金山吧?”
  乐有薇和卫峰没走下去,父母引以为憾,郑爸爸说:“她在享受生活呢,就算跟卫峰再见一面,也没什么。”
  乐有薇初到旧金山,住的是个小公寓,在露台上可以远眺旧金山艺术大学。在她21岁时,那是最大的目标。第二天,她换到大学附近的民宿,去校园散散步。某个闪念,她想起卫峰。
  曾经是真的很喜欢他,那时青春青涩,欢笑泪水,都是心里的梦。时光过滤了负气,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他很好,但愿他正过着想过的生活。
  贝克海滩是旧金山最热门的海滩,能看到金门大桥和马琳岬,乐有薇在这里待了一整天,然后按照她在地图上的标记,一座城市一片海,一站一站,漫游人间。距离伽马刀治疗只剩一周时,她到达位于佛罗里达半岛西岸的海港城市坦帕。
  遥远的国内,郑好和相亲对象刚刚看完电影。对方是软件工程师,在研发一款机器人的控制系统,它将在物流分拣领域发挥作用。
  工程师是郑好杂志社的人事大姐介绍的,前几天,郑好和他第一次见面后就跟乐有薇通气了。照片上是个圆胖眼镜男,乐有薇确定郑好看不上:“怎么开窍了?以前打死你都不接受相亲。”
  工程师其貌不扬,谈吐也俗,郑好对他没兴趣,他对郑好也不热络。昨天,工程师突然说某某大片上映了,问郑好要不要去看,郑好跟乐有薇说:“你不在,我无聊,就当认识客户呗,我需要锻炼。”
  乐有薇随口鼓励她两句,接着观看赵杰主槌的司法房产拍卖会视频。公司每场拍卖会都会摄录,用于内部分享学习,她看出赵杰发挥平平。
  今天上午,团队全员都去观摩了现场,黄婷说:“小赵老师勉力做下来,在后台瘫了半天。”
  姚佳宁说:“一拍流拍了,他二拍承担了压力。”
  程鹏飞说:“还好法院调了底价,原告接受了,不然二拍也不行,买家这次捡大漏了。”
  姚佳宁了解过官司的来龙去脉,被告的父兄去小区放话,说谁买这房子,就泼粪泼油漆。没人愿意花上几千万自寻晦气,是以一拍流拍了。
  乐有薇问:“所以这次是被狠人买去了?”
  程鹏飞笑道:“何止是狠人,根本是狼人,比狠还多一点。狼人是开搬家公司的,全国连锁,手底下精壮汉子多的是,谁怕谁?”
  乐有薇哈哈笑。这一趟出来,她自觉花钱如流水,回去就得两眼放光从头赚钱,玉器杂项是她的看家本领,不能荒废,冲击明清家具的目标也保持不变,平时还得设法多做司法拍卖,多攒点资历攒点钱。
  公司司法拍卖的主力拍卖师是一男一女,柳成章和其他拍卖师轮值。男拍卖师以稳重著称,女拍卖师段晨雨是柳成章的徒弟,做派西化,但她长相大气,举止不让人感觉夸张,反而有一种洒脱气质。
  姚佳宁打听到,段晨雨怀上二胎了,等她显怀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远离拍卖场。这对乐有薇来说是利好消息,她推测本次法拍房没让柳老头上场,而选了赵杰主槌,可能是业务部想在年轻一代里面物色接替段晨雨的人选。
  以赵杰的家庭背景,他不太愿意在不感兴趣的事情上太过劳心劳力,很难说以后还肯接受这种指派。乐有薇分析局势,想成为段晨雨的接班人,强敌环伺,其中包括凌云。
  凌云主槌的第一场拍卖会,是为段晨雨代班。段晨雨重感冒,凌云临危受命,负责拍卖某集团股东的控股权。
  凌云初登拍卖台,扛下来了,但疏漏很多,当时乐有薇自我评估,换成自己可能更糟,毕竟股份股权等条条款款是她的知识盲区。
  乐有薇算起来,凌云有十几次司法拍卖会的经验,如果自己想接任段晨雨,坐上主力位置,现在就得开始做准备。
  姚佳宁召开会议,总结上一阶段工作,并传达乐有薇的指示:“玉器杂项得攒很久才够一场,有薇以后想多做点司法拍卖,一来团队都得有事做,有劳务费可拿,二来她能积累上台经验。我们作为助手,都得学习相关知识,分头准备起来吧。”
  黄婷立即响应:“公司这块业务多,每个月都有很多场。”
  叶之南出现在门口,郑好脸一红,迅速挪开视线,不敢去回想在他办公室那一幕。程鹏飞要让座,叶之南说:“你们聊你们的。”
  姚佳宁给叶之南当过几年助手,并不拘谨,继续安排工作。叶之南倚在门边听,乐有薇去美国后,除了刚下飞机那次,再没和他联系。他按捺数日,直到看到她在朋友圈发出的新照片。乐有薇剪短了头发,是因为舍弃了一段感情吗?他不可忍受,在汀兰会所喝了一夜的酒。
  自家兄弟把心掏出来给那女人了,她拿去炸了炸吃掉了。阿豹一瓶接一瓶陪着喝:“你只做错了一件事:太由着她了。管她是谁女朋友,管她有多少思想包袱,直接按倒,一次不从再来一次,我就不信她逃得了。”
  叶之南说:“那跟纪飞有什么区别?”
  阿豹怒道:“小雪讨厌纪飞,但是有薇心里有你!”
  叶之南再喝一杯酒:“有我,也有郑家。”
  太多女人强求叶之南,他厌烦且无奈,不愿意那样对待乐有薇。阿豹说:“那年她要是跟卫峰走了,你可能早就解脱了。”
  “至少能看着她走。一条信息就一笔勾销,这算什么?”叶之南一拳捶在桌上,他又失了态,这已是最近第二次,上次在办公室,他迁怒了郑好。
  姚佳宁讲完了,叶之南才不经意问一句:“有薇在国外的事进展得怎么样?”
  郑好害怕看他,低头说:“江知行老先生不想出让藏品,乐乐想为他做个人作品专场,他也有顾虑。”
  叶之南转身离开,拨打画廊老板张茂林的电话:“今天见个面?”
  张茂林年轻时是独立策展人,主要做中国和欧美之间的当代艺术文化展览,有次叶之南刚下拍卖会,听到张茂林找他的熟客请求合作。
  张茂林想租用对方投资的一个酒店宴会厅,但租金没谈拢。该酒店对面有一座大厦,顶层多功能厅是贝斯特的产业,叶之南以友情价租给他使用。
  后来张茂林的展做出影响力了,叶之南从吴晓芸手上买下多功能厅,打造成“天空艺术空间”,和张茂林一起做点事。
  张茂林快人快语:“我在纽约和伦敦都看过江知行的作品展,明天一早就去吧,我让助理买机票。”
  叶之南问:“这么急?”
  张茂林拍拍他的肩,一笑而去:“是你着急。”
  张茂林是艺术圈人士,抵达纽约当天下午,朋友就帮他预约到了江知行的时间:“明天下午三点。”
  一看到江家的山庄规模,叶之南就知道没法谈了。这样富有四海的人家,好东西基本是出不来了。个人作品专场的希望也不大,江知行已经85岁,不想经受声名受损的风险,中国市场再大,他这辈子在画坛享有的艺术声望也够了。
  秦杉和江爷爷在门廊上喝茶,商讨艺术馆风格,多半时候是江爷爷在讲,秦杉倾听。见到叶之南,秦杉一愣,起身道:“叶先生,您好。”
  江爷爷惊讶:“你们认识?”
  秦杉说:“叶先生是小薇的师兄。”
  秦杉穿着白t恤,站在绿荫下腼腆地笑,扑面而来的夏日气息。他对乐有薇的称呼是小薇,叶之南处变不惊:“秦先生,幸会。”
  秦杉推着江爷爷的轮椅,把叶之南和张茂林带进会客厅。张茂林暗暗对叶之南瞪眼,早知你有这么熟的关系,我还去托人费什么劲啊。
  叶之南奉上礼物,是一方明代宣德年制的铜卧狮镇纸,外加一只紫砂公道杯。公道杯价值不高,难得跟江爷爷收藏的一套紫砂茶具配成套,江爷爷看到杯身上有“二泉”落款,连称有心了。
  邵二泉是清代紫砂名家,擅长镌壶铭,江爷爷的祖辈和他交好,获赠茶壶一把、茶杯数件。茶壶上的铭文是江爷爷祖辈偶得的诗句,邵二泉当着他的面刻上去,字迹秀美,刀口流畅,茶杯上也留下难得一见的落款。
  江爷爷那位祖辈从小经商,不是舞文弄墨之人,一辈子就作过一句诗,此壶于他意义非凡。他好物众多,但这套茶具始终是心头好,传给了后人。
  江爷爷少年离家,带走了茶具,可惜祖辈传到父辈时,其中的公道杯被打碎了。江爷爷七十大寿那年,接受过一家收藏网站的访谈,茶具出了镜,他说艺术没有门槛,哪怕祖辈一生只留下孤芳自赏的七个字,在他看来,同样是诗人。
  “老来掌烛夜观刀。”叶之南看到了诗句,也看到那张照片里,独独缺了公道杯。
  江家用得最久的家政主管姓乔,是广东顺德人,煲汤和甜品都很出色。秦杉帮乔姨拿进茶水和点心,张茂林见他在江家熟稔无拘,问:“秦先生做哪一行?”
  “建筑设计。”秦杉说完就走,没有寒暄的意思,江爷爷笑道,“我学生,老朋友的外孙,以前跟着我学园林景观。”
  秦杉出去了:“几位慢聊。”
  叶之南带上张茂林,是想谈个人作品专场拍卖时多个筹码,张茂林是著名策展人,以他操作艺展的经验,花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做预展,足以把江知行推到国内艺术爱好者、收藏家和投资者面前。但听闻江爷爷兴建艺术馆的计划,叶之南尊重老人家:“让更多人看到,对艺术家而言,是好过被个人或机构收藏。”
  叶之南仪表堂堂,谈吐颇为不俗,艺术理念和江爷爷很合拍,且是江爷爷推崇的顾德生大师的关门弟子,张茂林则在当代艺术领域浸淫多年,江爷爷难逢知己,亲自带两人去看自己最偏爱的藏品,不时相视而笑,颇有些了然心底的惺惺相惜。
  晚餐是在庭院里吃的,江爷爷的亚洲藏品助理kr也在场。叶之南问起秦杉,江爷爷瞅了一眼:“别管他,他自己吃。”
  叶之南顺着视线望去,落地窗内,秦杉正在工作。名利场上,利字当头,翻脸无情的货色,叶之南见得多了,但秦杉活得清简,长得清秀,神态也清朗,当真是美质良才。
  叶之南摇摇头,驱赶着难言的酸意,谈起想为江爷爷办个人作品展,捎带着为他将来的艺术馆做个预告。江爷爷问:“只是展出,不为拍卖?”
  “好东西想让大家都看到。”叶之南说起天空艺术空间,江爷爷笑了:“这个我知道,有薇提到过。我听她说,你们有个扶持年轻艺术家的计划。”
  张茂林说:“艺术家永远年轻。”
  江爷爷大笑,叶之南和张茂林给予名不见经传的创作者以机会,让他们自由表达,且为他们提供展出场地,助他们广为人知,对此他很欣赏。
  有的艺术家穷尽想象,创造幻想世界,江爷爷则在展现他生活的现实世界,叶之南认为两种都弥足珍贵。考虑到江爷爷在艺术界的地位,如果能为他举办个人作品展,他争取谈下歧园作为预展场地。
  歧园是云州的文化名片之一,也是热门景点,艺术家希望自己的作品广为人知是很朴素的心愿,谈到最后,江爷爷欣然同意:“好,我整理一批作品交给你们。”
  江天又飞回美国了,司机帮他拎行李箱,他往花园一看,惊呆了,飞奔进屋,冲秦杉大喊:“喂!”
  秦杉从图纸上抬起头,江天问:“叶带着人打上门了?”
  秦杉一愣:“啊?哦,不是,谈工作吧。”
  下午,叶之南和张茂林到来后,秦杉就想告诉乐有薇,但拿起手机又放下,乐有薇在享受人生,他不想让她心情沉重。
  江天去找乔姨要吃的。乔姨煲着汤,看着永远看不厌的粤语连续剧,小时候的江天和秦杉都跟着看了很多。秦杉转头看窗外,叶之南在告辞,正看向他,江爷爷招招手,他便合上笔记本电脑出去了。
  秦杉眼中似有怜惜,这让叶之南困惑:“秦先生,再会。”
  秦杉说:“两位再见。”
  kr送叶之南和张茂林离开,秦杉推着江爷爷的轮椅回屋,既然都在美国,叶之南必然会去找乐有薇吧。他微微出神片刻,回到创作室,投入工作。
  江天晃过来,愤愤然:“乐说我会玩到七十岁,我看他也不遑多让,道貌岸然一只狼。”
  秦杉摇头:“是豹子。”那种俊美又警觉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