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六家，所以，工人跳槽也很容易，每个月一发完工资，就有一批人离职，要再招人。”
  路菲菲点点头，工厂就是这样了，不少工人都是老乡带老乡，熟人推熟人，一个人说“我知道有个厂的工资比这边高一百块”，立马就能带走一拨人。
  有的人刚干了三四天，听说某地收入更高，立马就跑，连那三四天的工资都不要了。
  普工流动性大是制造业工厂的标配，能不能稳住质量，还得看负责技术的人，还有高层稳不稳了，要是管技术的人也是今天来明天走，那这活是没法接的。
  等车子进了厂区，路菲菲下意识抬头看各个角落里有没有监控摄像头。
  不多，只有几个角装了。
  进出车间也没有严格的检查制度，工人随时可以进来，随时可以出去。
  看来这家公司没有什么独门绝技怕被别人偷……可能真的就是靠低价拼市场。
  接待人将路菲菲引到楼上，楼上的管理层办公室跟楼下的区别挺大，楼下是闹哄哄的厂房，楼上就是写字楼的办公室了。
  在楼梯口甚至还有一个打卡机。
  万芸在办公室里等待着路菲菲：“太好了，你真的来了。”
  “我t还没有答应哦～要是我真的做不了的话，我也不会白白浪费你的钱。”
  万芸笑道：“也不算浪费，只能说，是为失败的尝试交了学费。”
  “学费啊，那是交了必须能见到成果的。”路菲菲笑道，“我小时候突然痴迷小提琴，我妈就花钱给我买了琴，报了班，可是，我只有三分钟热度，或者说，我喜欢的只是拉小提琴的姿势，但是上小提琴课的老师是有规矩的，每节课都留有作业，必须把作业练熟，否则下节课是不会教新东西的。
  第一次我没有好好练，下节课去学的还是旧进度，我妈说我浪费钱，回家就逼我拉两个小时的琴。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为了练琴哭了多少回，说不学了。
  我妈让我把她交的培训费和琴的钱还给她，考到级以后，要是不想继续学就可以不学了。
  贫困如我，只好继续往下练，拿到级，也上初中了，确实没有时间再继续学。
  工作以后，忽然发现有个爱好也是不错的，心烦意乱的时候，能随便拉一首曲子解解闷。”
  路菲菲笑着说：“前几年都说减负、快乐教育……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都是痛苦的，小孩子么，玩是快乐，学习就是痛苦，小时候家里人不管，等长大了再后悔小时候没有好好学，也晚了。”
  万芸从来没有这种体验，她从来都是想学就学，想放弃就放弃……自由自在，为了学什么东西学哭了的事情，那更是绝对没有。
  如今看看自己的处境，她也在想，如果从小自己在做事的时候，能表现的执着一点、坚定一点、做事有长性一点，爸爸是不是就不会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家族企业的决策层之外？
  “现在几位专家都在车间，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
  路菲菲也不想坐在办公室里看产品说明书，对于一个毫无工科背景的人来说，她怀疑自己看着文档会出现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不知道在说啥的惨剧。
  几个专家聚在一处站着，七嘴八舌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万芸出声：“你们在看什么？”
  一位专家回答：“这道工序的良品率太低了，只有94%。”
  路菲菲问道：“那应该是多少？”
  路菲菲记得富士康的苹果生产线良品率也就是93%，这还高了一个百分点呢。
  另一位专家看了她一眼，那个表情，就像在看傻子。
  他回答：“应该在97%以上，请问你是……”
  万芸抢先回答：“她是我请来的营销专家。”
  专家鄙视的眼神这才略收了一收，做营销的不懂技术是各行业的常态，又懂技术又懂营销已经是神人了。
  可以原谅可以原谅。
  专家乐得在年轻小姑娘面前多说两句，他告诉路菲菲流水线上的每一个岗位的良品率都很难做到百分之百，这样子叠加下来，最后的成品良品质就会一塌糊涂。
  路菲菲“哦”了一声，富士康93%的良品率大概是指整条产线，而不是某个一节点。
  专家们让整条流水线都停工，一点点的寻找原因，检查工人的操作手法，检查原材料……最后发现是电极膜残留的水分超过标准，达到了700ppm，水跟电极产生反应，变成了氟化氢。
  “氟化氢会把电池组件腐蚀掉。”专家说，“是真空干燥环节出的问题。”
  负责这个环节的拉长心惊胆颤地站在一边解释：“不知道为什么，自动程序没有处理到位，就把水给放出去了……”
  质量控制员大着嗓门吼他：“程序没处理到位！人也不注意看的吗！系统没报警，但是数字有显示啊！岗前培训不是说过水不能超过500ppm的吗？”
  “原来那个人昨天就走啦，这个人是今天新来的，没听见报警就没注意……”拉长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
  他们要怎么处理这个工人，要怎么解决这个监控问题，不在路菲菲的业务范围之内。
  路菲菲问道：“万小姐，能找一个懂全厂业务的人，带我从头走一遍，说说整个业务流程吗？”
  “有的有的。”万芸让身边的助理把一个副总工请过来，让他陪着路菲菲走一圈，顺便介绍一下厂里现有业务和计划开展的业务。
  副总工叫谢定康，四十多岁，气质和打扮都挺符合副总工的人设，厚厚的眼镜片，发量堪忧的脑袋，从头到脚一身朴实无华的工服。
  谢定康带着路菲菲从收货的仓库口开始，收原材料、原材料初步检验、加工、进一步组装、最后成品……真·一条龙。
  还有两个条空荡荡的流水线，谢定康介绍说：“这是准备做动力电池的，设备还没有到。”
  路菲菲问了几个关于电池大概要用什么材料，以及跟行业内的竞争对手比如何。
  谢定康一一回答：“应该是做铅酸电池。”
  路菲菲在火车上抓紧时间看了两眼关于电池行业的基本常识，她问道：“铅酸？那不是已经做了三个世纪了吗？还做，怎么赢过别人？”
  谢定康笑着回答：“它能用三个世纪，当然是有原因的。便宜又稳定，不像锂电池那么容易爆炸。”
  路菲菲好奇：“咦，我听说现在已经有比较稳定的锂电池了，是还没有量产吗？”
  “虽然量产了，但只有那么几家在做，整体的量还没有拉上来。还是很贵，终端企业用的很少。”
  万芸的梦想是把电池卖给汽车、电动二轮车和三轮车，也就是终端的需求最重要，如果电池太贵，导致整车价格上涨，消费者不买单，那终端企业也不会采购的。
  倒也没错……就是铅酸电池污染环境之类的报道出现次数过于频繁，其中不乏有大媒体大平台的报道，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就是在吹风，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否则，铅酸电池好像已经离死不远了呢。
  就像印刷厂被迫搬离城市一样。
  也是从各种污染水源的新闻报道开始的。
  路菲菲把全厂转下来，已经是中午，万芸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吃饭。
  “吃食堂，别嫌弃啊。”万芸笑道。
  饭菜是秘书从食堂打来的，菜色都很家常：红烧排骨、酸辣白菜、清炒土豆丝，还有干锅小炒肉。
  “你们这边吃得挺不错啊，肉的含量很密集，打菜阿姨想要手抖都得有点技术才能把肉抖下来。”
  见过各种邪门食堂菜的路菲菲对这工厂的印象一下子好了不少。
  万芸笑道：“那当然，要是连吃都吃不好，工人哪里肯好好干活。”
  两人边吃边聊，路菲菲看万芸餐盘里已经干掉了一半的菜：“看来你今天的心情不错？”
  “嗯，专家提了几个解决良品率不高的方案，我觉得不错，打算用上。”
  路菲菲好奇地问：“是什么特别的手法？”
  万芸轻笑：“没有没有，工厂里的事，始终都没有离了泰勒他老人家的计算。”
  弗雷德里克·泰勒，科学管理之父，与发明流水线的福特并列现代化工厂生产的先驱，改变人类工业化的进程。
  劳动密集型企业没有新鲜事，就是死盯着。
  多安装摄像头、加强拉长的巡线强度。
  良品率高有奖，出现次品重罚。
  聊完生产，万芸问路菲菲走了一圈下来，对产品营销有没有什么想法。
  “谢工说了不少，对我很有启发，不过，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要是不能解决，我也不敢接这个工作。”
  万芸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她：“是什么？”
  “电池的品种，听说你打算投产的是开口式铅酸电池，这个品类应该要完了。”
  万芸愣了一下，建议她选定这个材质的人是她爸万老板，两条流水线的所有投资也都是她爸爸出的。
  她对电池工艺本身不说一无所知吧，也是七窍通了六窍。
  尽管她现在已经在加油恶补知识，但是临时抱佛脚来的知识，到底不如真的长期从事这个行业得来的扎实。
  如果她现在提出不应该做开口铅酸电池，她爸问一句：“为什么？”
  下一句，她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万芸本来很好的胃口，又变得不怎么好了。
  路菲菲看着她的筷子，一下一下地点在餐盘的边上，就是没有夹起来一筷子，就知道她又陷入了痛苦地挣扎。
  路菲菲知道她没有做决策的能力，也觉得自己这一单大概是接不下来了，说话就比较随便，不玩什么高情商：“注定日薄西山的东西，硬拉起来也没意思，赚不回流水线的钱，最后还会t被人嘲笑49年加入国军。”
  话不中听，不过万芸现在正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对路菲菲不客气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抗拒。
  万芸想了想：“后天，我们集团有一个邀请合作伙伴的答谢晚宴，你能来吗？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爸认识……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改变生产方向的理由？”
  “都有什么人去啊？”
  万芸报了几个有头有脸大公司的名字，其中包括路菲菲想认识的房地产、汽车等行业的老板。
  这些行业是真的需要营销，而且愿意砸大价钱在营销上。
  路菲菲不介意在这种场合跟他们先见个面，了解一下他们公司对外聘营销顾问的需求。
  她一口答应：“好。”
  答谢晚宴在帝豪酒店的豪华宴会厅举办，路菲菲穿着小礼服，进门先找主人家打招呼。
  万芸被一众年轻才俊包围着，被他们逗得笑容灿烂。
  在另一边，万老板身边跟着万强和万盛两人，被平均年龄四十以上的男人们包围。
  万芸看见路菲菲向她点头微笑，她忙甩了身边的男人们，向路菲菲走去。
  “欢迎欢迎。”万芸看见路菲菲过来，脸上的笑容从职业化假笑，变得无比真诚。
  女孩子们说话，男同胞自然不好凑过来。
  路菲菲在她耳边轻声问：“你为什么不跟你兄弟站在一起？”